距离台湾2万9450公里的偏远山区里,一场热闹的圣诞派对正要开始,会场飘著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小朋友们用西班牙文吵著要拿礼物,旁边的家长们正忙著张罗派对上的食物。这时听到呼唤“Teacher Li”的声音,只见一个台湾年轻人满身大汗,手里拿著工具箱走进来,小朋友们一拥而上将他紧紧抱住。

这里是南美洲秘鲁的一个偏乡小镇Villa Flora Tristan,村里没有柏油路,连水龙头都很罕见。原本是台湾林口长庚医院驻院医师的李尚儒,飞过万水千山,在当地的英语学校当志工“校长”。从医师、国际志工,现在美国华盛顿大学钻研国际医疗专业的李尚儒,2013年10月出版了《本来是愤青:追寻内心的明日山城》一书,纪录他这段追寻自我的心路历程。

从幼儿班变校长

在漫天沙尘中,李尚儒牵著两个小朋友从学校走回家。

秘鲁的小学下午2时就放学,为了帮当地家长照顾孩子,2007年一位英国旅人和当地人合作盖了一间小学校,成立TNT(Traveler Not Tourist)组织。TNT分成英语学校和孤儿院两个部门,完全免费,且来者不拒,并开始招募国际志工来此教英文,陪孩子念书、玩耍。

几年经营下来,英语学校已有近50名学生,和大约10位国际志工老师。尔后创始人返回英国,但组织仍然运作著。

李尚儒在2011年来到这里,先担任“幼儿班”小孩的英文老师,也跟他们学西班牙文。“我最初会的都是可爱版的西班牙文,所以家长们都笑笑地听我讲话。”李尚儒蹩脚的西班牙文并未阻碍他和孩子的沟通,反而越来越受欢迎。

基本上,到秘鲁来的国际志工们多为增加人生体验而来,停留时间不定,长则一年,短则数日。因此,这里有个不成文规定,谁待得最久谁就是校长。校长要主持会议、办讲座、管理志工,但也要做工友工作,负责通马桶、修课桌椅、整理花圃等。

9个月后,李尚儒成为“校长”。

在他与村民接触久了一段时间以后,发现当地的卫生观念相当落后。于是,他的医师基因蠢蠢欲动,开始教导家长与小朋友刷牙洗手,并与当地诊所合作举办义诊,自己兼任社区急诊医师。他甚至与有心理博士学位的志工合作,协助处理家暴案件。

除了教英文,他也是高年级生的自然和数学老师,身兼数职却分毫不取,让Teacher Li的名声广为流传。根据其他台湾志工回忆,很难想像在这遥远的国度,居民看到台湾人总是热情迎接。

不管再忙再累,李尚儒从不抱怨,因为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要是真的累了,只要紧紧抱住一个孩子,就神奇地感觉到所有疲惫与压力都舒缓了。

离开白色巨塔 寻梦马丘比丘

1982年出生的李尚儒,放弃令人称羡的医生职位来当志工,曾让周遭亲友百思不解,甚至大力阻止他的冲动行为。

台湾社会对医生一直有种迷思,认为是地位高,又能光耀门楣的高薪行业。然而很少有人问过他们,“你们真的想当医生吗?”

就读中国医药大学医学系大七那年,李尚儒在实习过程中看见“白色巨塔”里勾心斗角,压榨资浅医师的真实故事上演。对医生这行没有归属感的他,内心开始动摇,毕业后所有同学都留下来当驻院医师,只有他选择离开。

“其实,医学院毕业生要找一份不在医院的工作还真难。”李尚儒说,许多非营利组织都不愿接受他。过了一年无业游民的生活,迫于现实他还是回到医院,担任住院医师。家人因此放下心中大石,认为他总算要过“正常生活”了,但驻院医师的工作让他看见更多的不合理,内心也更加挣扎,“这就是10年后的我吗?”

某天晚上9时,李妈妈来电关心,“怎么还没吃饭?三餐不正常不行啊…”李尚儒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爆发说道:“这就是你要我过的正常生活啊!”

那天晚上,李尚儒彻夜难眠,他开始计划离开这座巨塔,去旅行、去追寻,去回应他还未冷却的热情。他花了3个多月搜寻国际志工的资料,并设定2个目标:学语言与接触人群。最后他找到了马丘比丘(古印加文化遗迹,位于秘鲁)的照片,这里是他认定一辈子一定要去的地方,可以学习西班牙文,又可以和小朋友相处,非常符合他的需求。

“我妈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在南投的某个小镇。”

李尚儒在书中回忆,一路栽培自己念到医学院毕业的父母,直到上飞机前还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

“你先去玩个一年,再回来好好做医师。”送机时李爸爸还期待著儿子能回到“正轨”上。“我没有要回来当医师。”李尚儒暗自许愿,要玩就要玩出名堂,这个念头在他担任志工一年多后,变得更强烈。

阻断贫困轮回

李尚儒参加的志工组织TNT,创办人回到英国后,还以英语学校的名义来募款,但善款却是汇去英国,因而引发志工们不满。经过他们追查组织的资金流向后,发现许多帐目不清,甚至连TNT组织都是以旅行社的名义注册,而不是非营利组织。

2013年,李尚儒与几个资深志工合作,决定脱离TNT,自行成立非营利组织HOOP(Helping Overcome Obstacle Peru),李尚儒成了创办人。HOOP将服务范围扩大到整个社区,照顾民众的健康、家庭和教育。这个小镇上,许多家长一辈子都没去过大城市,孩子长大后也无法离开,永远困在这个贫困的螺旋里。

“志工来来去去,而小朋友只能在原地用笑容迎接一个又一个新来的志工。”李尚儒不停思索著,“我们的所作所为能不能对这些孩子的未来造成改变?”

为了达成理想,他与其他志工自掏腰包,成立助学奖学金,让品学兼优的小朋友可以免费进入教学品质较好的私立学校就读,希望他们能因受到良好教育而有机会跳脱只能做劳力工作的困境。

写书法募款

获得奖学金资助的小女孩Brigitte说道:“我想要有机会能让未来变得不一样。”话还没说完,眼眶已经泛泪,教育对她而言不是义务,而是垂在面前的绳索,让她能够脱离这个贫穷的轮回。

然而,自掏腰包只能是权宜之计,设法募得赞助才能长久。李尚儒甚至还曾靠笨拙的书法字来募款。他替当地人写中文名字一张2索尔(约2令吉70仙),结果在4小时内募得约2500元新台币(约270令吉),相当于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往后当有台湾人问起,来秘鲁如何生活?李尚儒总会开玩笑说:“会写书法就行!”

不少台湾青年受到李尚儒的影响,陆续来到秘鲁,进而成为HOOP的主力成员。“距离遥远加上语言能力的要求,自然过滤掉一些不适合的志工。”李尚儒表示,台湾来的志工行前会做功课,并且已有要吃苦的心理准备。HOOP最多曾经同时有6个台湾志工在此服务,获得Team Taiwan的称号。

当了国际志工后,李尚儒深感自己的实务经验和学术知识太薄弱,因而兴起继续念书的想法。他申请到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国际医疗学系研究所,目前正在补强他的专业知识,以实践他对国际医疗和非营利组织的热忱。未来他希望能在国际救援、难民救助和公共卫生灾害方面有所作为。

随热忱带自己走

“这个世界,是值得我们去作梦的。”李尚儒说,HOOP能做的就是帮秘鲁的孩子创造机会,让他们相信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在梦想冷却之前,赶紧动身去看这个世界,寻找自己的位置。”旅游作家褚士莹在李尚儒的新书序言中,鼓励年轻人勇敢去冒险,找到一个跟自己和好、跟世界平起平坐的方法。

跟著记录片团队到秘鲁拍摄Team Taiwan的导演吴乙峰说,“医生的天职是助人,李尚儒还是在行医,而且把医生这个行业做大了。”

“中非、南亚或中亚都有可能,甚至海地。”下一站他会在哪?李尚儒说,就看未来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吧。可以确定的是,旅人魂与医师魂,依然在他血液中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