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走入童话故事里的糖果屋般,台湾诚品儿童文学馆中的绘本、推理小说、经典文学…琳琅满目,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绘本区中自成一格的台湾原创绘本。虽然从数量来看,翻译绘本仍占大半的位子,但从台湾绘本插画家的获奖次数,已经可以看见他们毕露的锋芒。

“绘本与经济发展有著密切关系。”台北教育大学语文与创作学系兼任助理教授、儿童文学工作者陈玉金指出,父母对于儿童读物的选择目向来重视文字书。60、70年代是台湾童诗的兴盛时期,一直到90年代以后,社会渐渐富裕,印制成本相对较高的绘本才慢慢兴起。加上意大利波隆那儿童书展(BolognaChildren'sBookFair)的推波助澜,绘本于是成为台湾的儿童文学领头羊。

意大利波隆那童书展自1967年起便开始举办插画展,评选年度最优秀画家。1989年,插画家徐素霞首度入选,掀起了一股台湾的儿童文学热潮,自此便陆续有30多位台湾插画家入选。2011年,旅英插画家邹骏昇甚至获颁年度新人奖。

今年台湾插画家再传捷报,孙心瑜以《北京游》获非文学类特别奖。绘本的盛行不但带动台湾的本土儿童文学创作,更是台湾儿童文学输出的一大契机。

陈玉金认为:“图像无国界,绘本是最有对外拓展能力的文类。”去年由她撰文、吕游铭绘图的《一起去看海》,在只完成样书时就带去参加波隆那书展,展期中卖出韩文版权,因此5月韩文版抢先出版,中文版反倒8月才面世。

图文书多音和弦

创作不辍超越半个世纪、被誉为长青树的曹俊彦,能写、能画、能说、能编,还能教,堪称是儿童文学界的“全方位达人”。曹俊彦指出,台湾日据时期,已陆续引进国外的图画书,启蒙了部分儿童文学创作家。只是当时多数人受的是日本教育,难以中文创作,大多只能在插画上著力,直到战后婴儿潮出生的这一代,才有图文创作能力。

陈玉金表示,图画书虽是战后台湾儿童文学里发展最慢的文类,然而,它却也是最具原创性、最具“多音合弦”特质的文类。举凡诗、儿歌、小说故事等文体,都能以绘本的型态呈现。图文的搭配、比例、风格,也非常有弹性,可以图为主,文字为辅;或图文并茂、互补;还有引领儿童从图像阅读进入文字阅读的“桥梁书”,甚至是完全没有文字的无字书。“概括而言,绘本的特性在于,必须依赖图来完整它。”

曹俊彦则以音乐来形容绘本图文之间的微妙关系:“可以是协奏,时而合唱,时而轮唱,时而对答;也可以各弹各的调、各说各的故事。”

绘本的图文多互补,但也有“各说各画”的操作。儿童文学工作者林哲璋以《母鸡萝丝去散步》为例,全书文字只描述母鸡如何走过院子、经过池塘、越过干草堆、穿越篱笆…等,图像表达的却是一只狐狸一路跟随,想尽办法要吃母鸡,却一直阴错阳差吃不到它。

线条勾勒游记 《北京游》非天书

《北京游》从旅游、构思、绘制草图到制作完成,孙心瑜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这本书最大的特色是全书没有文字,只有线条绘图,加上故事主人翁小女孩身上画龙点睛的红洋装。“因为时空环境复杂,加上颜色会干扰内容,所以就以黑白来呈现。”孙心瑜说道。

在此之前,孙心瑜已有两本无字书问世——《一日游》与《午后》,并先后获得信谊儿童文学奖。何以偏好无字书?孙心瑜的答案很间单:“早期绘本多是先有文字,再配图,插图非常受限。”为了改变这种绘本生态,她干脆创作无字书。第一本无字书《一日游》,以台北市立动物园动物搭捷运游台北为轴线,介绍台北捷运沿线,包括淡水、美丽华、天母等地的城市风景。

没有文字的绘本,想像空间无限宽广,但少了文字的辅助,对“共读”的大人似乎是很大的考验。孙心瑜表示:“没有文字叙述,家长往往不知道如何跟小孩说故事。”

放下功利 童书世界更宽广

图画书的读者不只是小孩,还有“共读者”大人。因此,大人看待童书的视角,影响儿童文学的发展方向。相较于国外童书天马行空,五花八门,台湾的儿童文学题材、广度似乎仍然受功利之限,因为大人们仍在乎“收获”。

“书也是小孩的玩具。”曹俊彦表示,所谓在游戏中学习,阅读本身就是生活,也是游戏,要放松、自在、自主,不一定要有目的性。只要放下功利,童书的世界无限宽广,所有儿童不方便接触的事物,都有机会透过读物,直接或间接让孩子接触。

“看图是一种细节训练。”陈玉金指出,孩子经由大人的引导,慢慢学会观察、分析、归纳,最后才能表达。“其实,大人与小孩阅读图像的方式不同,大人习惯综览,小孩则是微观,喜欢看细节。”陈玉金说。

“图像阅读仿彿猜谜,阅读者也参与创作。”曹俊彦表示,大人不需要替孩子做太多,把阅读解释权交给孩子。“图画里很多细节是文字无法逐一描述的,”陈玉金指著其中一张图说:“你看这里有人在晒衣服、这里有人撑阳伞,不用文字描述,看图就知道是个晴朗的好天气。”,“这里画了一位佛教徒,图的另一处就会安排两位骑著脚车的摩门教徒;这里出现陆军,那里就会有海军、空军。”换句话说,每一个细节安排都是有意思的,得细细阅读才能体会。

陈玉金与吕游铭合作的《那年冬天》,花了长达两年时间来来回回讨论、修改。在一张热闹的街景里,陈玉金看到绘者的用心,为顾及图的完整性,她情愿牺牲文字,删到剩下两句话,其它的让图来说。

滑稽美学 暗藏严肃课题

绘本的形式多元,内容也不尽然都是“从此过著幸福快乐日子”的美丽童话,有生态、有科学、有生活、有快乐,也有忧伤。绘本作家林哲璋认为,成人的文学,可以悲壮、可以雄伟、赚人热泪,但读者读完、哭完之后会感到很轻松;相反地,儿童文学却是一种“滑稽美学”,表面上看似博人欢笑,但背后却往往隐藏著严肃的课题。

一位妈妈始终记得讲完《3只小猪》的故事后,4岁的儿子嚎啕大哭的震撼。“为什么长大要离开妈妈自己盖房子?”“为什么大野狼要吃小猪?”这是小小心灵的疑惑与悲伤。世界儿童名著《小红帽》,也以大野狼来隐喻“性侵害”议题;《世界上最棒的葬礼》则以孩子玩办家家酒、替动物办葬礼的形式,为儿童可能面对亲友过世的情境,打预防针。“儿童文学的核心是深刻的,只是面对涉世未深的孩子,必须以隐喻象征的方式来呈现。”他说。

绘本作家邱承宗更曾两度入选波隆那国际童书原画展非文学类,他的作品《池上池下》则是一本介绍蜻蜓生态的绘本,为了认识、画好主角,他干脆就在家里养蜻蜓,以便就近观察、拍照。“蜻蜓产卵有6种方式,蜻蜓点水是其中一种,过程大约30分钟,一次约产700颗卵。”拍了将近70组过程的邱承宗,对蜻蜓已了如指掌。其中也有不少甘苦,为了观察蜻蜓孵化,常等到尿急,如同莫非定律,往往就在他上个厕所的瞬间,等半天没动静的卵就孵出来了。

坚持好品质 为孩子寻找“小太阳”

图像化已是不可逆的全球趋势,绘本成为儿童文学大宗也不令人意外。然而,眼下大家似乎都偏好图像阅读,但深刻、发人深省的好图却很少,多半仍流于肤浅,相较之下,文字能表达的意思还是较多、较深刻。“这个世代,绘图的工具、技术都相当进步,眼界也渐开,但技术容易学习,人文深度则要累积,难以一步到位。”投入儿童文学出版30年、小鲁文化发行人陈卫平说,耳濡目染就是一种累积,“举例来说,一个人在欧洲住半个月,欣赏建筑、光影、人们衣著的配色,终其一生都会受影响。”

“劣币驱逐良币在儿童出版界所在多有,要坚持好品质就得挺得住。”陈卫平说,懂得色彩美学的家长毕竟是少数,出版社不惜重本印到七、八色,或采用特别色,因而提高定价,未必能得到家长认同。“禁不了盗版、禁不了抄袭与跟风,就得用更好的产品来取代。”他说。

对小小的读者而言亦复如此。“不要小看孩子,”陈卫平说,在孩子尚未被其他欲望勾引前,先培养他的阅读能力,并让他在其中找到乐趣,这孩子就不会沈溺在声光世界里不可自拔,“过关了!”

期待在这群台湾儿童文学原创工作者的努力下,每个孩子都能找到一本“小太阳”;这本伴随孩子长大的“小太阳”,在人生旅程历经低潮或幽谷时,必能散发温暖与指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