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蕾是香港独立记者,去年完成了第三本人物专访书《阿妈》,内容是38位受访者谈他们与母亲的故事,不渲染、不埋藏,却感人至深。她把别人的故事说得入心,自己却始终与母亲僵持不下,甚至不敢有自己的孩子。

当年《饮食男女》的编辑向陈晓蕾约稿,要她写关于母亲的人物专访专栏,她的第一反应是:“你玩我咩?”这些访问后来集结成书,在《阿妈》的自序中,她这样写道:“我敢做记者,不敢做阿妈,跟自己阿妈的关系更是麻麻(普通)。”

她说自己生平最厌恶,就是被人问“你妈妈支持你当记者吗?”“我已经年过40,难道还要阿妈签家长信?我曾经这样老羞成怒抢白一位问我的记者,香港有多少父母会想子女当记者?傻的吗!”

母爱里头百感交集

陈晓蕾爱写人物,编辑帮忙联络的名人也并非平日可接触的角色,于是,接下来的每个星期,她几乎都在问:“你妈妈是怎样的人?怎样影响了你?”她的笔下记录了38位母亲。“‘妈妈’这两个字好大好大,然而能生孩子,不等于能当妈妈,明明是心头一块血肉,现实却往往不由自主。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很多很多的欢笑,也有很多很多的泪水。母爱里头,百感交集。”

1971年,陈晓蕾出生在福建省福州,两年后父母带著她到香港落地生根。父母都是60年代抱著热情,受感召回国建设的华侨,原当老师的父亲于是特别喜欢“高风亮节”4个字,第一个孩子本想取名“陈亮节”,母亲抗议:“女人的节气岂不是守寡?”于是易名为“晓蕾”——清晨的花苞本最动人。

刚到香港,3个人挤在一个200呎的房间,后来数次搬家,又添了弟弟,但不管处境如何,家里永远有间琴房。“高峰期有3台钢琴,我、妈妈、弟弟各一部。3部琴一起弹时好恐怖,我都替爸爸惨。”

教琴的母亲从小逼著陈晓蕾弹琴,结果考大学时浸会音乐系和理工大学的翻译系都愿意录取她,她眉头没皱直接选了后者。1993年毕业,母亲从第一天就反对她当记者,她当耳边风,一头栽了进去。两母女的关系也一直紧张。

母亲觉得她年过40仍一事无成,但陈晓蕾偏要做;当个个记者都想做大新闻,她却关心厨馀、采访农地鱼排,坚持发掘更影响民生的话题。“她到今时今日都仍在问几时转工,觉得我不务正业,整天说不如供我念多个硕士。”

“无童年小姐”养成记

陈晓蕾自言母亲是怪兽家长,“5岁已经要学国际音标,每天要背3个tense;未读小学就参加儿童合唱团;一年班学单簧管、钢琴、芭蕾舞、画画。那个年代,不会有人这样投资到小朋友身上。”其他同学放学后便是自由时间,她就忙著学这学那,“我花名叫‘无童年小姐’,因为所有小朋友玩过的东西,我都没有玩过。”

妈妈是钢琴老师,想要她一技傍身,每年都要她考琴。“有段时间我喜欢跳芭蕾舞多过弹琴,她便不让我学。”陈晓蕾的妈妈,每样事情都管到足,但对子女的态度,仍保持上一代的特质,“全世界觉得我最不行的,就是我妈妈,没人比她更会挑剔我。”物极必反,母亲替她安排的事,她全都反抗。

不少女记者到了生儿育女的年纪就会退下来,陈晓蕾坦言没有这个问题,不是不想生,而是怕风水轮流转,“好怕会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又担心自己的小孩会好像我对妈妈那样对我,所以要阻止这件事发生。”要阻止这件事,不生育其实是“斩脚趾避沙虫”,但她更怕自己是母亲的翻版,变成怪兽家长。“问心,我的小孩怎可能不识字,我连教邻居的女儿弹琴都充满著我阿妈的影子呀!”她笑说。

对于妈妈,不少人都有隐藏于心、鲜为外人道出的情感,这份情感也最容易被忽略,被淡然处之。对陈晓蕾来说,写“妈妈”无疑是她的一大挑战,当中要处理的感情可能比她写任何一篇调查报导文章还要来得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