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纪最初20年的落幕,意味著一场启蒙运动的序幕即将掀开。晚近十年,国内许多华文中学,尤其是独中都相继庆祝各自的百年校庆。至于筹备校庆活动的系列工作,当然少不了具象征意义的筹款、售卖义卖会固本等工作。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些难免的质疑声浪已演变成世代间的骂战与对立,质疑这类活动的一方,往往被维护学校的一方批为“不爱校”、“华教罪人”、“忘恩负义”等等。维护学校的一方,也不乏学长姐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在校的学弟妹,强调要念念不忘先贤建校的艰辛史云云。

若质疑者是因无理的谩骂而被挞伐,还真是咎由自取,但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一些理性的讨论与分析,也难免被扣以“反华教”的帽子,遭致批斗。究竟是我们的教育失败,还是我们所面对的少年人已经不是普通中学生,而是知识人?

赞美与反省能并存

近日,笔者母校的学弟妹、校友,就售卖固本、筹款是否应该被强制执行的问题展开了辩论,从相关面子书的言论专页来看,许多帖文已经从过去的谩骂泄愤转为更理性的讨论,如一匿名的同学表示,先承认问题所在才是纠正问题的第一步,亦表示因为学校是他们的,所以有责任提出问题,字里行间可见爱之深,责之切,没有谩骂,只有理性分析。

这是可喜的事,于百年校庆而言,有其特殊意义,笔者曾拜读过一篇刊登于端传媒的文章,其中引述了台湾作家杨照的观点,他表示日本京都大学的百年校庆给了他很大的启发,那就是京都大学师生在批判与反省的氛围中度过百年校庆。百年校庆究竟要在歌颂赞美中度过,还是在反省与检讨中度过?

笔者以为二者可以并存,百年校庆应是一个“检讨过去,策励来兹”的历史性时刻,须有检讨当下、反省过去的能力,母校才可以走得更远,这才是值得赞美的地方。

回顾历史,先贤办学的艰辛历程广为人知,但是独立批判的思维和思辨的氛围,并不与爱校相抵触。此外,只要是理性地批评学校,并不至于有辱校风。一如笔者母校校歌所载:“世界文明正待我们迎头赶上”,此文明要素就包括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语),也包括知识分子必要的反叛意志。

中学生也是知识人

百年校庆的历史意义应该包括重塑校风、再造文明。学生的反叛是学校变革的动力,校风即学校的文明,任何文明都需要反叛者,美国心理学家罗洛‧梅(Rollo May)认为:“反叛者的功能在于撼动僵固的习俗和文明秩序。”可见反叛是进步的动力。然而,国内华校因长期背负被国族建构边缘化的压力,以至于一般师生都很难接受有异议的声音,他们认为异议者应该饮水思源,不应该攻击学校,即便是理性的批评亦是如此。其实,一个能独立思考的人,也是饮水思源的人,这个饮水思源的意义不是为了感恩,而予以恩人有任意妄为的馀地,理性的批评,是饮水的同时亦思考源头有否被污染,而不是即使是脏水也照喝不误。

华人因长期受边缘化而形成的受害者心理,导致我们在抗拒奴役的同时,却又无意间默许本族民族主义的紧箍咒钳制同族的异见者。这正是目前各独中或华文学校内异议者的困境,即便离校数年的校友在论及学校事务时,也必须因民族大义的缘故而选边站,以至于理性的声音难以被听见。

当我们看到学生对学校的批评日趋成熟、理性之际,我们应当思考的问题是:我们所面对的,究竟是知识人还是普通中学生?知识人事事关心,会对当下的切身问题发声,这点从当代的中学生身上可以看得到。已故捷克前总理哈维尔认为:“知识分子应该不断使人不安,应该反抗一切隐藏和公开的压力和操纵,应该是权力和妖术的主要怀疑者,应该是它们谎言的见证人。在某种程度上知识分子是注定的失败者,但是仍然没有失败的人!”

思辨启蒙是最佳献礼

一名势单力薄的中学生,说出自己的疑惑,以期成人解答,然而,尾随而来的也许除了纪律对付,也包括排山倒海的谩骂声浪,而批评者甚至占据民族大义的道德高地,严格说来,惟一的成果只剩下提出问题而已。

每当有异议出现,一番骂战后,总有一些论者感慨“一代不如一代”,这或许是学校的教育改革未能及时跟上不断变化的世代需求,尤其当代中学生的父母对教育民主化有一定的要求,且人权意识提高,故新一代的精神面貌与上一代是天差地远的,在他们的同温层里有异于其他世代的思辨氛围。百年后,一场迟来的论战和启蒙,将是许多百年独中最好的献礼,至少证明我们的教育不至于失败,时下学生也成了教育工作者的一面镜子,年轻人天真的批判不也反映了校领导可能存在的行政偏差吗?且这类批判的存在也将是学校另一种自我调节的参照。

一所学校出现反叛的精神,只要是有理性的辩论、有组织的行动,至少证明这所学校的人文素养不至于崩溃。下个百年,该往何处去?路,在脚下。

云天恩

自由撰稿人。90后,毕业于拉曼大学中文系。阅读兴趣涵盖历史与哲学。以学贯中西为人生追求,并以建立反乌托邦的论述为己任,深信黑暗与虚无乃是实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