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3事件50周年】张吉安：捂义山

身为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公民，尤其在华人家庭成长的孩子，实在很难没听过“513事件”。记忆中，凡是大选前，亦或遇上朝野翻弄的种族议题，那些政客总爱一开口没两句，就乱套“513事件”！遗憾是，每一回的一哄而上， 一语即束紧全城上下的神经线，成了50年不变的政治老梗。

纵使半个世纪悄逝，历史遗存的猜忌仍不曾停止过，像过去在朝握权的老官家，常常不时会警惕民众，别一再过问“513事件”的来龙去脉。霎那间，目标锁定那些经历过惶恐时代的老一辈，一旦遇上一丁点风吹草动时局之际，就紧绷地默不作声，胸口那一道难愈合的伤疤，隐隐作痛。

直到2009年4月，我终究遇上了，40年后的“513”。

不见光的乱葬岗

那一年，玛拉工艺大学医学院征得双溪毛糯麻风病院范围的40英亩地段，眼见走过80年，写下人类医学史上与麻风病抗战的全球第二大的“希望之谷”快保不住了，各方艺文工作者用自己的方式来捍卫发声。

当时我带著一班戏曲伶人前来拍摄一辑照片，一个老院民见状，细语窃窃：“你们去后山有个乱葬岗，很有历史的，是513的！”听后，一行人仿如发现新大陆般，踩著山泥穿过树林，一幕苍凉的群墓显现在眼前！

由于时逢清明时节，巧遇一个妇女前来扫墓，当下转身问随行的戏曲师傅，要不来首海南过番歌，摄影师架起镜头，伶人的一首哀叹调，促成了一段3分钟视频短片叫《捂义山》，灵感与“513”谐音之馀，也寓意被独夫之手，捂眼不见光的一座义山。而后的每一年清明节和5月13日前后，静候家属来扫墓，并进行口述记录。

长达7年的探访追寻，听著个别家属叙述著生死夹缝的故事，部分无辜丧命的平民都被葬在一座无名义山，一直以来，无人管理这108座坟墓，甚至有些墓碑无名无姓，更有家人深怕敏感不敢前来拜祭，每一段惨痛记忆摆荡在烙印和遗忘之间。

《义山》的不同际遇

2017年3月6日，一名家属发现义山被铲除的迹象，向隆雪华堂求助，继而在4月29日，正式成立“513墓园管委会”（Committee for May 13 Memorial ParkSungai Buloh），首次通过公祭，向雪州政府申请永久保留此地。

2017年5月13日，离开广播前一个月，在仓促的筹备下，《义山》短片在整修后的墓园秘密开镜，邀得两位知名演员邓壹龄和杨雁雁担纲演出。故事融汇了多位受访者的口述资料，全片集中在两个前来义山扫墓的妇女身上。

《义山》讲述家住半山芭的梁女士，一家人多年来找不著哥哥的坟墓。48年后，梁女士在报章上，得知双溪毛糯有一处差点被铲除的无名义山，想要前往扫墓探个究竟，却遭到丈夫阻挠。2017年5月13日一早，她悄悄上山探寻哥哥的坟墓。在义山前，遇上同样前来悼念母亲的戏班女子，两个人，彼此说起那一段渐忘的1969年。

这部作品以大量静谧的长镜头，静观两个家属，在2017年5月13日这一天，两方处于截然不同的情绪，对于那一场悲剧，梁女士尝试放下历史包袱，淡忘哀伤，戏班女子却每一年风雨不改前来悼念亡母。

片子拍罢数个星期后，12年的广播生涯也随之画上句点。或许是因祸得福，两个月后，《义山》成功入围“第22届釜山国际电影节”，分别入选在Wide Angle亚洲广角镜和短片10强的竞赛单元，成为当年唯一一部受邀参展的大马作品。原以为回马后能顺应来个巡回放映，但事与愿违，黑色宿命还是来叩门，自此压箱长达2年。一直到今年5月4日，终见天光。

正视黑暗历史

我们这一代，不少人正努力去探寻历史的注脚，哪怕是掐喉的话语权，也不愿再选择吞声默言。有谁会知道呢？即便再黑暗的一段家国历史，亦亟待能等到官方正视与重述的一天。这一座沾满50年血印的义山，至今仍有无数无主孤坟，等待家属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