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要增长,债务要管控,可债务又是推动增长的动力之一,这个矛盾如何解?政治人物为了政绩,或多或少会变得短视近利,只顾眼前不顾长期后果,已是选举民主国的常态;可中央银行的职责则是要兼顾增长、汇率与物价稳定,及更广泛的金融货币安全,故不能盲从政治人物的要求。

这样的冲突不仅见之于美国特朗普与联储局之间,也见之于大马的财长与国行之间。财长扬言,若申请不到贷款(主要是房贷),可向财政部投诉,而财政部会彻查。财长这种发言,与政客要干预司法没有两样,均是从政治需要,而不惜侵犯独立专业机构的做法,是该自我检讨的贸然之举。

不过,特朗普与财长这类发言也突显了一个经济现实,那就是,信贷与债务已成了当代经济活动的命脉。在一定程度上,信贷与债务确是主宰当代经济盛衰的主因,可过其度也是致成金融危机的主因。

资不抵债危机

学界近年来流行“资产负债表衰退”(balance sheet recession)这个术语,其义是说,当代的金融危机常是由过度放贷致成的,而这个过度放贷与债务高筑,又致成了资不抵债的,也就是资产不足以还抵消债务的偿债危机。这个现象又可表现于5个方面,即政府、家庭、企业、金融机构与国际收支方面。

以美国次贷为例,所谓次贷就是指评级不佳的贷款,是优质贷款的反义词。如果举债人能力不足,可要勉强让他取得贷款,风险当然会升高。若少数的个别人士或企业是次贷者,万一发生不良贷款,也只是局部的非系统性风险。可若有大量人士是次贷者,万一出状况,那就可能是全局的系统性危机,这个系统性危机还可能恶化为全面的经济危机。

美国2008年次贷起源于家庭资产负债表衰退(即资不抵债),而家庭还不起债,又拖累了金融机构,使金融机构的资产负债表也衰退,甚至有可能出现银行挤兑的系统性危机,使全国陷入恐慌。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与央行便被逼介入,结果是公共债务暴涨,形成了政府资产负债表衰退,这是一个无休止的恶性连锁反应。

在美国,由于美元是享有嚣张特权的国际通行货币与储备货币,发行大量美元还可由全球分担,可其他国家就没有这个霸道的特权,政府在短期内大印钞票只会致成失控的通货膨胀与大幅的货币贬值,甚至钞票变成废纸。也因为如此,央行得本著审慎原则行事,而不能仅仅考虑单一目标——即经济增长。

债务留在下一代

实则,全局性的金融稳定比短视近利的增长更重要。伸言之,若每个国家均可无上限地举债推动增长,全世界也没有穷国了,每个国家均可靠钱生钱来坐享其成,可天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同理,希腊会发生债务危机,起因在于政府长期寅吃卯粮,举债度日,最终也因长期收不抵支而爆发政府型资产负债表衰退,进而又冲击到放贷的金融机构,逼得欧洲央行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得介入,而希腊也得大幅裁退公务员与大砍公务员薪水与养老金。这都显示出,举债是有什么代价的。

当然,也应看到,当代经济是建立在债务的基础上。若适可而止是有助于推动增长,可问题是,有了这个便利的工具,政客就会禁不住滥用之。反正以后未必是他执政。

伸言之,债务可留给下任或下一代。要点是目前搞活经济,保住政权。不仅大马,许多发达国也是如此,也因此发达国的平均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百分比是约100%,日本甚至是245%!如何处理这些高债务?最方便的方法便是债留子孙,让下一代为上一代承担并非他们所举的债务,成为债务奴。

若当代人有责任,也有一些可考虑的方法,如减记;出售国有资产;债换股(debt for equity)如让债权人入股国有企业,用通货膨胀消债,如目前日本政府想干的阴谋,只是历经了1990泡沫破裂后的日本人已杯弓蛇影,进而使通膨大体上失效;另一个方式是重估让金融资产价值,以便股票、房地产等大幅升值,进而人为地使资足抵债。

须提高经济增长率

不过,这个方式的可持续性颇疑,美国还可能做得到,其他国家就难了,约言之,上述方法大体上是治标之道,而非治本之道。

那治本之道在哪里?答案是,高于债务增长率的经济增长率,理论上言,只要增长够快,也可持续及产生足够的利润来支付债务,那就不成问题。只是如何确认这个增长是生产性与可持续的?举新债还旧债的成本如何?若问题的根源是房地产,那这个举债或放宽放贷,便是以毒攻毒,中了毒应戒不了。与其以毒攻毒,倒不如设法让房地产市场软著陆,以免一旦发生家债危机,而危及金融机构,如美国次贷。

其实,当前大马面对一个要否减债特别是家债(高达GDP142兆令吉的118兆令吉,也就是占约83%)的挑战。这个难题是,自1997-98年危机以来,大马是靠内需(也就是国内消费)来推动经济;也由于行之已久以致家债高筑(其中房地产占了约54%)。

这里的难题是,若继续提高家债,风险日增,在这个风云多变的当代经济,没有人说得准会否发生全球性的金融债务危机。

可若继续减债经济更不能动,进而冲击到政权的支持率。在这种情况下政客选择放宽借贷是可以理解,毕竟保政权保位才是根本。问题是专业与独立人士或机构如央行,亦有其专业守则与判断,也较可能做出较合理的平衡决策。

孙和声

时事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