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与经济学等社会科学,在学术界的正规名称为政治科学与经济科学,均是社会科学里的显学,特别是经济学。有人还把经济学称为社会科学的帝国主义学科,因为其理论与方法,也被广泛地运用到其他社会学科。

问题是,以人与人类社会为主题与研究对象的学科,有可能像自然科学那么精准么?答案显然是否。理由也很简单,人是复杂多变的,且在科技进步神速的今天,人类社会也变得变化多端,更难把握。

以马克思主义为例,它被称为科学社会主义,可实际上,它提出了不少理论并没一一实现,如马克思预言,发达工业国家早晚会出现由下而上的无产阶级革命,终而实现无产阶级统治的世界,进而使统治阶级剥削与镇压无产阶级的国家逐渐消失、退出历史舞台。可吊诡的是,出现无产阶级专政的地区,竟然是工人阶级极不发达的,基本上是以农为主的苏联与中共!

一元主义备受挑战

同理,当时实现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前苏联与中共,国家不但未弱化反而更趋强大。1991年苏联与东欧剧变时,也有西方学者提出历史终结论,认为西式自由民主与市场体制是人类终极的社会模式,全世界迟早会实现一种体制,一个模式,人类不必另作他想。

只是,进入21世纪后,这种一元主义已备受挑战,被日益多的人视为是一种过于乐观的一元化教条,一种类似宗教的基要主义信仰,而不是什么科学论断。实则,在今天,许多政治经济学的所谓科学的理论,均备受挑战。比方说:没有料到发达成熟民主国,竟然会兴起民粹主义狂潮,甚至连全球最狂热宣扬民主的美国本身,竟出现一位狂妄自大,喜怒无常,不按理出牌的民粹总统,进而使世界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

这就使人质疑,选举民主是否走向全球自由、平等、和平、繁荣、稳定的唯一不可替代的治理模式。

世异则事异, 与其死抱著单一基要主义教条倒不如从开放的心态看待多元的人类社会。这才是从实际出发的事实求是的态度。就经济学而言,也是充满了许多迷思,有人便写了诸如《10大经济迷思》类的书,一一破解流行主流教科书经济理论。2013年,诺贝尔奖经济学同时颁奖给2位经济学家法马(Eugene Fama)与席勒(Robert Shiller),令人困惑的是,这两位得奖者的理论竟然是相反的。

大众感性胜过理性

法马提出有效市场假设,认为市场是理性的且资产价格也充份反映出公开讯息所达到的均衡价格。可席勒则认为,市场是非理性的,常会出现诸如过度投资、非理性繁荣等经济泡沫终而致成经济与金融危机。近年来,市面上也出现了许多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人的非理性行动的经济理论,如行为经济学与行为金融学。

约言之,自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与2010年欧债危机后,连西方主流经济学家也认为,发达国家也非如想像中那些理性与成熟。那些常见于欠发达国的非理性,不成熟现象,也会出现在发达成熟工业化民主国,显见由于人性皆然,如人性易偏,人情易私,人意易疲(意志不坚),人心易变,不论发达或欠发达国,均是本性皆然,说不上谁先进文明,谁落后野蛮或不理性。伸言之,发达成熟民主国没有想像中那么美好,而欠发达国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坏。

其实,社会科学的理论与指导思想多是特定社会时期的产品,且理论背后也可能有不便告人的隐议程,或是盲信,而未必是智信。以欧洲为例,一般人多认为欧洲是先进民主国,可较少人知道,他们骨子里是精英主义且不是很相信人民的理性,如推动欧盟与欧元区,便是个由上而下推动的未经普罗大众表决的进程,是个民主赤字的计划。这些精英也知道若经由公投等方式来推动实体的计划,是难以实现的,因为普罗大众多是感性多过理性。

同理,在2010年欧债危机中,以德国为首的欧盟精英也致力于削减公共开支的节流计划,要债务国如希腊厉行节约政策,大砍开支与公务员。这个节流计划也得到主流机构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支持,且引用一些经济理论合理化之。如债务太高有损经济增长的理论(即若公共债务占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90%,就会纯化增长潜能的90%门槛论)。

听起来这也是言之成理,毕竟债务太高,钱都用在还本付息。哪还有馀钱发展?可也有人提出相反的理论,认为低增长才是问题,因为增长低会放大债务,进而钝化增长。易言之,不景气时,更应扩大公共开支加速增长,以免失业率太高,损及消费。缺乏有效需求(消费)经济哪儿能动起来?谁是谁非?产权者与债权人说了算!

赢论战靠声量非理据

其实,在当代经济有许多主流教科书的理论均是有争议的,如有人说最低工资会加剧失业(特别是低技能工的失业),可也有人说,它会增加就业,使不愿就业的人进入就业市场。这个争议也见之于补贴与福利政策或租金管制政策。如有人认为政府管制物价与租金水平,会限制其供应,结果会是弄巧反拙。可反论则是,它会扩大需求。

就自由贸易对保护主义的论战言,更是正反双方各有各说,扩而言之,全球化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抑或是不同国情有不同效应,也是各有各说。这样的论战若诉诸公投恐怕也是谁的声音大谁赢,而未必是谁的理据充份谁赢,也就是打感情牌可能比打说理牌更可能胜出。

以全球化而言,本来在1980与1990年代主流看法是它更有利于发达国巩固其在中心──边缘的地位,可进入21世纪后,反而是更有利于发展中国家的说法占优势。显见世异则事异,有关人或人类社会的研究,不宜抱死一种一元主义的教条来分析,而应从阶段性变化的角度来视情况而定。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会出现一种全球化双赢论占主流的看法与政策主张。  

孙和声

时事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