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去年发生的事。

我的港台朋友,在某次聊天时竟提到大马的Youtuber,有些甚至是我从未听过的。言谈中,他们除了喜欢大马Youtuber的生活创意外,还有那独特的“大马腔”。

“你们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多元,给人自由奔放的感觉。还有,说话也能看出你们独特的民族性,尤其语助词的灵活运用,简直突破了语句的原有情绪。”

他们会如此惊讶并不意外。虽然我是大马人,但曾到台湾留学的关系,跟这些留台期间认识的海外朋友交谈时,会将沟通模式自动转为他们日常说话的模样与语气。

不理解不代表贬低

原因很多。

一来是相信这些地区的语言体系较为正统;二来心中的确心虚,尤其刚开始用大马腔与他们沟通时,都会引来对方“蛤”的回应。他们当下或许纯粹不明白大马腔的用词与结构,但这种无心之举,反倒加重我的自卑,误以为对方嫌弃我的中文水平,因此当下决心要搞好中文语法规范,以期换回对方平起平坐的对话视角。

孰不知,这几年网络科技发达,每个人都能任意接触到外国的文化资讯,促使港台朋友有机会追踪到大马的网红动态。这下不仅让他们大开眼界,见识到各种大马有趣的生活情况外,也趁机学习大马腔的语调。

“你以后也酱跟我们讲话啦!”他们故意将“啦”拉长放重音,刻意的模样不仅让我大笑,也化解了多年的误会。

原来,当年他们并非嫌弃我的大马腔,只是身在语言规范单一的环境下,缺乏对外交流,才不了解其他中文环境的说话脉络;不理解并不代表贬低,而是沟通语境上的纯粹陌生接触。

近期国内某教育中心推出规范中文列表,引起许多正反争议,让我想起这些外国朋友的话。

对于规范这回事,我当然觉得有必要性,毕竟凡事必须要有最基础的规律设置,这样才能让人按部就班学习之馀,也能方便未来的推广之路。而若规范运用在官方场合,也代表著严正以待的尊重,让宾主都能行使著基本的礼仪。

但语文本来就不是一个绝对物,是会不断随著时代与地域而改变,否则我们目前早已停留在使用甲骨文的年代,简体甚至也不会随著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而诞生。

勿盲从权威自我矮化

既然语言有一定的变通性,那么问题就在于由谁做主才最合适?目前,大马中小学使用的教育系统,大部分承袭自中国的教育部,这也并没有不对。毕竟中国是中华文化的发源地,学术研究年资最悠久,自然能成为当前全球华人运用中文规范的表率。

只不过,当初中国规范中文的动机,究竟是站在纯学术探讨立场,或存有其他政治动机,我保留。翻开近代史来看,从文化大革命到天安门事件,再到这几年匪夷所思的各种限制令等,针对文化界的打压绝不少见,在这种紧缩的环境下生出的中文运用标准,真的值得全面效仿吗?

再来,中国尽管地广人多,但就算是最靠近热带的海南岛,整体的地理环境与人口结果与马来西亚相差甚远。我们拥有许多各族融合后的特殊文化资产,是目前中港台华人都无法理解的多元风貌。

这种因后天环境差异而精彩交流衍生的结晶品,大马华人自然有权利来自订话语权,这时若还套用中国官方那套接不上地气的法则,岂不比我当年在港台朋友的自我矮化心态更委屈?

我们都知道,各种民族的语文都有局限性,但也有开放进化的空间,有了这种通融,世界才能如此多元精彩。但是,我们要如何相信,现在就是语文运用得最好的年代?

所谓的语文规范,是规范者对优良传统的文化坚持,还是一厢情愿的优越感作祟?是懂得语文的灵活性,谦卑地深入民间调查后的与时并进,还是罔顾地域上运用的普遍性,故步自封盲目追随权威?

当许多人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认同感时,在很多海外华人眼中,我们的大马腔却是最鲜明的身份认同。这份认同并无好坏,也好不丢脸,纯粹是一种别人怎样模仿也抢不走的标记。

我们可以学习正统中文,但也无须狠狠推开生活上早已习惯的词汇。词汇本质并没有所谓的高贵与低俗,说者与听者有心,词汇才有了褒贬意味。

说穿了,语文规范本来就应该留给有智慧的人去处理。若非如此,民间自然也会有另一种力量,让时间证明一切。

郭朝河

超斜杠青年,乐观豁达,臣服天命,悠游穿梭在时评、影评、乐评、旅游等的世界,用卑微的心经历人生。著有《在生活,藏一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