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妇女组主席王赛之表示,马华将于三月中旬通过视频,为全马妇女免费提供“防卫制暴空手道”训练班,协助对抗家暴问题。她说,“打不还手”已非贤妻美德,必要时“以牙还牙,全力反击”,反而更能阻吓施暴者,助他悬崖勒马、改过自新。法律和诸多援助管道往往“远水救不了近火”,女性懂防身术才可保护自己。“打起来招招到肉”、“快、狠、准”的空手道,一定能够让对方吃尽苦头。

从这番言论看来,空手道训练班的目的似乎是要让妇女应付“临头”的拳打脚踢。单就这个目的而言,马华提供的方案很可能是失败的。习武通常需经过长期指导和锻炼才有成效,就凭观看几天的视频,并不足以防身。再者,被打时还手不一定有阻吓作用,反而可能加倍激怒对方,造成可怕的后果。家暴一般发生在无人应援的密闭空间里,加剧肢体冲突是非常危险的。

鼓吹动用“私刑”

因此,“空手道制家暴”作为应急的手段是不可行的。马华帮助家暴受害者固然出自善意,但其主张无法制止家暴,而且隐含的预设许多有问题。让施暴者尝尝被打的滋味,显然是电视剧里乡民拍手称快的典型桥段,但“以牙还牙”的方式其实是将暴力合理化,而且似乎在鼓吹动用“私刑”,而这么做也可能使家暴演变成夫妻打架的恶性循环。

王赛之列举数据,去年3月至8月期间共有1986宗家暴案件,比起疫情之前增加53%,其中有八成以上受害者是女性,九成施暴者是同居的近亲。她虽然提到这些数据,但给出的解决方案显然不是思考这些数据的结果。

首先,她假设家暴受害者都是身为妻子的妇女。无可否认,受害者以女性居多,但施暴者不一定是丈夫,有可能是父母、兄弟姐妹、孩子或同住的密友。反向思考,“空手道”方案可以用在遭受暴力对待的丈夫身上吗?如果真的要动手,成年男人通常在体力上是处于优势的,那为何仍有成年男人是家暴受害者?

这些角度显露出家暴的复杂性。按照上述数据,家暴案件九成是同居的近亲所致。家暴作为一种特殊的暴力问题,因为它不是陌生人在路上打架,也不是普通朋友或同事之间的纠纷,而是发生于亲密关系之内的暴力。家暴的性质隐蔽,施暴者和受害者共同生活,牵涉到千丝万缕的问题,绝非武力反抗可以解决的。

暴力不纯粹是肢体

如果目的是王赛之所主张的“快、狠、准”让对方吃尽苦头,家中许多东西随时都可成为致命的武器,但受害者不用这些手段抵抗,必定有其苦衷,真的练就一身武功也没用。否则,就不会有些力气明显较大的人却是承受暴力的那一方。

所以,不是有没有能力打回对方一拳的问题,而是受害者无法脱离现有的状况,或害怕面对关系破裂所带来的后果,即使当前的关系已经严重扭曲。施暴者或许包括刻板印象中满脸横肉的酗酒老粗,但也有温文儒雅、甜美可爱与慈祥和蔼的。他们也有可能是我们的亲朋戚友、邻居或同事,我们却未必知道对方的另一面。

因为,他们只会在关起门时向最亲密的人施加暴力,运用他们熟悉的微观权力关系来宣泄自己的躁怒。亲密关系当中的暴力不纯粹是肢体的,而是跟精神暴力结合,构成双重伤害。

政府和非政府组织的数据皆指出,疫情下的家暴案件剧增,为受害者提供支援显得更为迫切。妇女部长丽娜哈伦去年杪表示,2021年财政预算案将拨款设立在地社会支援中心,与非政府组织配合运作,为面临家暴者提供社会庇护及精神支持,旗舰计划将在柔佛及雪兰莪进行。这项计划若得以认真执行,相信有助于解决家暴问题,但仍需留意可能存在一些盲点。

这项计划的重点放在柔佛及雪兰莪,或许是因为妇女部接获的投报最多来自这两个州属。但是,这个现象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妇女部接获的投报反映了真实的比例,也就是雪兰莪和柔佛州的家暴案例高于其他州属。那么,要减少家暴案例,就需要研究哪些结构特性导致这二州发生较多家暴,比如纯粹是因为人口密度高,个案也就比较多,还是因为都市的生活压力或居住空间更容易诱发家暴。

第二,妇女部接获的投报并非反映如实状况,其他州属投报较少是因为有许多案例未被揭发或申诉。若是如此,就得了解这些州属是否因为特定的社会型态或文化,造成家暴发生却隐而不宣,而雪兰莪和柔佛州又是否因为城市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和权利醒觉较高,以及社会保障机制相对强大,以致有较多的受害者或知情者愿意向当局投报?

要揭发家暴事件是极为不易的。受害者面对的困境包括各种情绪勒索,担忧日后遭施暴者报复,希望维持家庭的表面和谐,害怕失去经济支柱等等。而且,由于家暴发生在亲密关系之中,受害者往往对施暴者怀有感情,容易心软而继续忍受暴力。有些亲友知晓家暴问题,但不愿惹事,或者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而选择袖手旁观,甚至要求受害者忍气吞声。受害者若不堪虐待而决定揭发,往往求助无门或缺乏后援,而且过后必须面对社会异样的眼光。

总的来说,家暴受害者要挣脱现状,可谓举步艰辛,若有机会重新生活,仍要走一段漫长的心灵康复之路。每一位受害者因应各自的具体情况而需要不同的解决方案,但空手道视频课程肯定无济于事。

林奕慧

台湾中原大学宗教研究所硕士。群议社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