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大马,人们听我说话,认为我是台湾人;我在台湾,他们一听我的口音,就说我不是在地人。但这些…重要吗?”台湾身声剧场副团长张伟来19岁到台湾,转眼17年。近几年,他两地往返,并积极参与社区艺术工作。作为全能剧场人,他认为,本地剧场仍有无限可能等待发掘,而多元本身就是一种优势。

在台湾生活的时间,差不多就要和在大马过活的日子持平,“从台湾回来的张伟来”这个称号,他并不排斥,但会时时提醒自己,那其实并不代表什么。张伟来说:“或许是因为离开了,在国外开了眼界,所以看见这里的局限。有时候会很急于分享,别人可能因为这样会觉得‘是啦,你很厉害咯,从国外回来的’。”但是,他选择抱持平常心,扪心自问,究竟是想要炫耀,抑或想要分享不一样的可能。当然,也乐于聆听在原生土地默默耕耘,朋友们的故事。

2011年,本地剧场推手孙春美邀请身声剧场创办人之一兼现任团长,也是大马人的吴忠良回国参与社区艺术嘉年华,但他时间配合不上,推荐张伟来参与其中。“那之后每年都有机会回来,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说:“或许是时机成熟了,刚过去台湾的前10年要这么做可能比较困难,现在有机会,或者说我有了机缘、身份和能力游走。希望接下来能继续在亚洲各地打开更多可能性,创造更多国际连结。”

回归熟悉的多元国度

中学毕业后,张伟来负笈台湾艺术大学(前艺术学院)念戏剧,但不久后毅然休学,加入“无垢舞蹈剧场”和当时刚成立不久的“身声演绎社”(身声剧场前称)。他解释:“因为机会难得。跟著舞团可以去很多国家演出,巴西、土耳其、非洲,这些原本没想过有机会踏足的国家。”当时也说不上未来会怎样,只想著有份工作,不饿肚子就行了,他也确实在舞团赚到了一笔钱,有能力在20岁时独自去了印度背包旅行。

下一个转捩点是执导了《在大水之中》后,领著团队在台湾的偏乡小镇巡演,听当地人的故事,“有一年回来大马,和家人旅行,在吉兰丹月光海滩(Pantai Cahaya Bulan)看见马来同胞夜里聚会,唱著马来传统歌谣(Dikir Barat),当下感觉很深刻。”在台湾做的,何尝不能搬到大马这片土地来?台湾近年强调多元,大马本身就是一个多元的国度。

他应邀回国参与雪州呀吃十四哩的艺术嘉年华,说的是自己熟悉的客家话,教孩子们打鼓,也踩高跷,“我印象很深刻,我的母亲看著我踩高跷出现,表现得很高兴,像个小孩一样。”他坦言:“我其实很高兴能把所学的东西带回来,当然也希望把大马的东西带到台湾去,让创作更往前。”

《在大水之中》是身声剧场2007和2008年连续两年遭台风重创,整个剧场大淹水后有感而发的作品。改编自布农族传统,呈现方式涵盖戏剧、歌唱、乐器、肢体、面具和偶。
《在大水之中》是身声剧场2007和2008年连续两年遭台风重创,整个剧场大淹水后有感而发的作品。改编自布农族传统,呈现方式涵盖戏剧、歌唱、乐器、肢体、面具和偶。

汲取传统养分再创作

前几年回马时,张伟来透过网络看“TEDx台北”,其中有一段是台湾建筑师谢英俊的分享,“921大地震后,很多小部落的房子倒塌,谢英俊参与重建工作,到当地了解传统房屋的建造。他也参与了中国四川的震后重建,发现倒塌的大多是新式水泥房,农村土屋反而幸免于难。”张伟来说:“他因此意识到传统房屋对村落的重要,农村土屋冬暖夏凉、采光充足、空气流通,它的设计与建造经历了百馀年的改良,以适应当地的地势和气候。”

谢英俊除了使用当地建材,也提出与当地居民协力造屋的建议,同时带动年轻人回乡工作,重建房屋,也重建心灵。之所以提起这个,是因为谢英俊所做的事引发了张伟来思考,“剧场的功能性是什么?我们的生活是不是没有了剧场也无所谓?而我究竟想做怎么样的剧场?”他说:“我重新思考了剧场对国家和对人的意义。”从谢英俊的工作中,张伟来意识到汲取传统中优良的元素,不代表走回头路,“现代剧场由西方引入,剧场的世界潮流由欧美引领,但事实上,欧美国家很早就开始向东方学习。再说,以我们生活的环境,剧场其实隐藏了传统节庆的概念,人们曾几何时有著聚集观赏表演的习惯,比方说庙会和夜市。”

2009年,张伟来首次编导作品《在大水之中》,讲述的是台湾布农族淹大水的神话,这出剧也是身声剧场巡演场次最多、反应最好的作品。张伟来接著也一直致力于破新立旧,《寻龙记》、《老鼠娶亲》、《补天传说》到近日在霹雳十八丁、雪州大港和雪州双溪毛糯“希望之谷”上演的《射日传说》,皆以神话、寓言和民间故事为主轴,借此传达思想和引发思考。

张伟来说:“在大马推广剧场,有它的趣味,因为很多人不曾接触,所以没有既定的印象,可以重新诠释与定义。以创作者的角度,我去寻找能引起共鸣的题材,找到能产生对话连接的东西。”他补充:“也唯有如此,才能找到剧场对人们生活的意义。”

Q 台湾的文化氛围和大马稍有不同,艺术团体在宝岛或许能稳定成长,但回到大马,是不是只能做义务的推广工作?免费的演出,人们乐于观赏,说到掏钱,却门可罗雀?

由我创作及执导,本地“人人人鼓剧场”呈献的《射日传说》日前到雪州大港全球首演,我们开出一个价码,是海港人主动集资付费促成了是次的演出。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打著推广的旗帜,免费出演。

上一代人寻求安稳,这一代开始寻求精神层面的东西,但流行文化充斥生活,网络、电影、卡拉ok等,人们有太多选择了。话虽如此,剧场工作确实缓慢地在发展中,也肯定会有东西在有形和无形中慢慢地成立,逐渐有人越来越了解剧场的价值,或许此时此刻无法说明,只能凭直觉、凭感觉去做。

曾在本地多个乡镇巡演的《老鼠娶亲》获得热烈回响,张伟来(左3)扮演的“老鼠强”造型讨喜,深受小朋友们喜爱。
曾在本地多个乡镇巡演的《老鼠娶亲》获得热烈回响,张伟来(左3)扮演的“老鼠强”造型讨喜,深受小朋友们喜爱。

Q 有的人投身剧场是因为热爱,有的则是因为特别有天分,又或是没有其他厉害之处了,你是哪一种?

我以前念尊孔中学,算是成绩好的学生,尤其是数理科。所以其实不能说是没有其他长处,才跑到剧场来。相反地,我并不是特别有天分的表演者。我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才华,而是一种认真和单纯的努力,这种开放和谦虚的态度受用无穷。

前几年,我在日本举行的亚洲表演艺术节遇见“无垢舞蹈剧场”创办人林丽珍老师,她说:“伟来,你没变。”她接著说自己常对舞团团员说起我的故事,其实我并不记得究竟有什么值得被提起的事。她告诉我,有一次,舞团在讨论迟到的问题,她说伟来从不迟到,请我说一说是怎么做到的,我当时的回答是:“提早到。”没错,就是那么简单,不迟到的方法就是早点到。

Q 一辈子从事表演或许不稀奇,但若非创办人,一辈子待在一个剧团却不是常例。身声剧场,一待17年,是没有离开的契机,还是还有待下去的理由?

我也曾想过,去别的剧团是不是能接触到更多艺术家,和更多人合作,但我一直记得前团长简妍臻在一次身声剧场一年一度的徒步进香行脚中,告诉我:“你可以坚持走,而你也知道你随时可以上车休息,但我对坚持走下去会不会有新的可能感到好奇。”徒步进香要走好几天,每天走几小时,而她的观念是“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但你可以选择稍微‘为难’一下自己。”

当我觉得发展空间受限时,自然想到去其他团体可能会有所改变,但反过来想,是不是在同一个团里继续下去,也能有不同,也会有变化?2007年,吴忠良获奖学金远赴美国纽约进修,我因而尝试创作,也开始承担团里的一些大小事;下一个阶段则是约5年前,因一次邀约,促成这几年来台湾、大马两头飞,好像又有了新的模式,就这样一直走,不知不觉,走了那么久。

2012年年初,为踩街制作的大偶也参与了“拯救苏丹街”活动。
2012年年初,为踩街制作的大偶也参与了“拯救苏丹街”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