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忠兴的名字,在马来电影圈里并不陌生。他是广告导演也是剧场导演,2004年,他凭首部执导的马来电影《金山公主》(Puteri Gunung Ledang),在《第1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中夺下最佳导演奖,这也是首部入选威尼斯电影节的大马电影作品。

今年,他因执导大马首部槟城福建电影《海墘新路》再度受到中文市场瞩目。这一部关于他家庭的半自传电影,折射出他最赤裸真实的自我救赎的生命历程,以及他来不及向妈妈说出口的爱。

人的记忆库里,收纳了许多不同的情绪,那些我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恐惧、伤痛和罪恶感,会被挤压到深处搁置,蒙上厚厚的一层灰。让它们静静在那里,互不侵犯,继续过日子不是挺好吗?如果真可以这样躲过,谁又愿意挖开记忆库,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暗处,拔出那一根刺。

苏忠兴执导的槟城福建电影《海墘新路》,邀请了国际知名的摄影师杜可风(前)掌镜。
苏忠兴执导的槟城福建电影《海墘新路》,邀请了国际知名的摄影师杜可风(前)掌镜。

苏忠兴(55岁)自编自导的半传记电影《海墘新路》,赤裸地把记忆当中的最黑暗展现出来,血淋淋的赤裸,连电影制片人郑雄城看剧本时,都不禁替他倒抽一口气,真的要把这些疮疤拿出来给人看吗?

但是苏忠兴说,这无关乎勇气,而是真诚对待生命,“我从没想过是不是需要勇气,我只知道,这是我需要做的。”2010年,他上了一堂剧本写作工作坊,“那时候没想那么多,也没有想过会不会拍成电影,只是单纯开始写。写作的过程帮助我梳理了往事,让我跳脱出以往的框框,开始以不同的角度去省视与家人的关系。”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华人的传统观念。曾经很多人问他为什么会自揭疮疤,把无法向他人道出的家庭故事搬上银幕。他回答:“我写这个故事的出发点是,在多年以后我终于领会了母爱的伟大,以及妈妈为家庭做出的贡献与牺牲,同时我也想在某程度上向哥哥致上歉意。”

只恨“来不及”

正因为妈妈和哥哥已不在人世,来不及对他们说出口的话,只能化成文字表达。“写作本身就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一开始写很困难,但是继续写下去,我逐渐看清了问题的根源,明白后心里的怨怼也消失了,我感觉自己更轻松一些。”

苏忠兴妈妈的年轻照。家道中落以后,妈妈并没有一走了之, 而是选择留下来扛起家担。苏忠兴年幼时不理解那是妈妈无条件的爱,如果还有机会,苏忠兴最想跟妈妈说:“谢谢你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爱您。”
苏忠兴妈妈的年轻照。家道中落以后,妈妈并没有一走了之, 而是选择留下来扛起家担。苏忠兴年幼时不理解那是妈妈无条件的爱,如果还有机会,苏忠兴最想跟妈妈说:“谢谢你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爱您。”

“因为不理解、不接受,所以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对抗。我以前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因为我的角色需要我在大日子时回家吃饭,我就坐在那里吃饭,吃完饭就走人,我不想跟他们有什么交流。”

沉默与冷漠,是他最大的对抗。1999年,苏忠兴接获妈妈离世的消息后崩溃大哭。“虽然电影里,大家会觉得我爸是个只会酗酒的没用爸爸,但是现实中我跟爸爸的感情非常好,几个孩子中他特别偏心我,他给我很多的爱,他离世的时候,我没有掉泪,因为我们之间的相处没有遗憾,但是我妈走的时候,我哭得很惨,因为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回到原点 完成未完的功课

苏忠兴生长在槟城,家住海墘新路上,家里6个兄弟姐妹中,他排行最小。他妈妈是富裕人家的女儿,后来嫁了个条件好的丈夫。可是苏家遭逢巨变,家道中落,屋漏偏逢连夜雨,哥哥又患上精神疾病,具暴力倾向,成为家中一颗不定时炸弹。

生病的哥哥经常捅出不少篓子,但是妈妈都极力维护他。家人曾提议要把他送去疗养院,但是妈妈反对。终于出了大事,年幼的苏忠兴目睹哥哥性侵妈妈,但是妈妈依然维护哥哥。

他不能理解妈妈,也怨怼哥哥搞得家不成家。那些在他心里无法消化的的负面情绪,使他与家人疏离,“妈妈生前我对她并不好。”他继续说:“哥哥做了很多的错事,我不理解妈妈为什么总是维护他。”他认定妈妈只爱哥哥不爱他,“我对妈妈是怨怼的,当你充满怨怼时,你无法感受到爱。可是,当我开始提起笔回想我们的过往,其实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我只是记住不好的事情…”

长大以后,他急欲逃出去,可是他越走越发现:天大地大,他终究还是走回海墘新路,完成自己未完成的功课…

苏忠兴在泪水的洗涤中完成了《海墘新路》的剧本, 写作的过程让他看明白了家庭问题的根源,心里的怨怼也消失了,心里轻松许多,他打趣地说:“现在晚上可以睡得更好。”《海墘新路》先是以舞台剧的形式于2 014 年乔治市艺术节上进行公演,今年终拍成电影。虽然说的是苏忠兴的原生家庭故事,但让他意外的是,观众可以在当中找到共鸣感。
苏忠兴在泪水的洗涤中完成了《海墘新路》的剧本, 写作的过程让他看明白了家庭问题的根源,心里的怨怼也消失了,心里轻松许多,他打趣地说:“现在晚上可以睡得更好。”《海墘新路》先是以舞台剧的形式于2 014 年乔治市艺术节上进行公演,今年终拍成电影。虽然说的是苏忠兴的原生家庭故事,但让他意外的是,观众可以在当中找到共鸣感。

当我们接纳自己,并且去看见与体会那些伤痛时,事情开始转化。当内在的伤痛逐渐消失,你会发现对自己感到越来越自在;因为再也没有什么需要去隐藏的了,也没有什么需要去闪躲的了,你就能自在地做自己。

对其他人而言,这也许只是一部电影,但是对苏忠兴来说,这是一次的自我救赎,“我们都会犯错,如果懂得回头的话,永远都不会太迟。”他感性地说:“如果有人看了这部电影,及时避免(犯下)我曾犯过的错误,我会很开心;如果有人看见了我对妈妈的爱以及我真诚的道歉,我会很开心;如果有人看了这部电影,打电话回家,开始努力拉近与家人的关系,我会很开心。”

首部马来电影一鸣惊人

苏忠兴年轻时急欲逃离家里到新加坡升学,不过没有完成大学学位,他无颜回槟城面对父老,“我其实很惭愧,几个兄弟姐妹中,只有我有机会念大学,我却没有完成。最惭愧的是,爸妈并没有责怪我,还劝我回槟城。如果他们责骂我,我心里会好过一些。”

21岁那年,他赤手到吉隆坡打天下,身上仅有10令吉,个性倔强的他却不曾低头回槟城求救,反而四处找机会,终于求得被引荐进入广告界的机会。没有相关经验,却渐渐培养出兴趣,慢慢熬成广告导演。“我虽然没有接触过广告制作,但是在这一行里,我感觉像是回到家一样舒服。”

苏忠兴是广告导演也是剧场导演。2 004 年, 他首部执导的马来电影《金山公主》, 在《第1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中夺下最佳导演殊荣,成功在马来电影圈提升知名度。
苏忠兴是广告导演也是剧场导演。2 004 年, 他首部执导的马来电影《金山公主》, 在《第1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中夺下最佳导演殊荣,成功在马来电影圈提升知名度。

不谙中文的苏忠兴,先在马来电影圈里闯出名堂。他电影作品不多,却往往一鸣惊人,2004年他凭执导的第一部电影《金山公主》,在《第1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中夺下最佳导演奖;也是首部入选威尼斯电影节的大马电影作品。他透露,在创意与制作界里,每天都会遭逢被人拒绝的挫折,“但是我父亲给我的爱,令我可以面对那些被拒绝,并且相信自己是足够好的。”

至于下一个计划是什么?苏忠兴说,目前没有下一个电影计划,“那时候《Puteri Gunung Ledang》很成功,很多人叫我再拍那类的史诗电影;现在也有声音叫我拍福建电影,但是我觉得一部作品的出发点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单纯复制成功经验,那样的作品既没灵魂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