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取中坦言,早年喜欢设计,“但后来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天分。”他认为:“有些东西确实可以努力去尝试,但一如音感和敏锐的味觉,要发展到超越性的阶段,需要天赋。对于语意的领悟,我自觉还不错,我记忆力不佳,但好像比较能察觉当下的变化。”

配合在缦阅思维举办的吉隆坡站《大志》百期回顾展,台湾《大志》(The Big Issue Taiwan)总编辑及《The Affairs周刊编集》创刊人李取中首次到马,吸引不少文字及出版工作者慕名讨教。与他年纪相仿者纷纷赞叹“李取中超厉害”、“是台湾媒体奇人”,而他3天行程皆是一身轻装,笑指自己非常平凡,所做之事并非能人所不能。

密集的讲座和采访,李取中在行程的最后一天显得有些疲倦。关于身处媒体行业,是不是肯定就对“人”感兴趣,他似乎不太认同,“与人相处很耗精力,有的人喜欢一个人,有的人喜欢一群人,如今因为社交媒体,人的往来甚至可以被数据化。”他接著说:“如果说社会化是必然的过程,那我认为在教导小朋友时,更应该强调和自己相处。”

《大志》百期回顾展在本地首家杂志图书馆“缦阅思维”(Mano Thinking)举办,现场除了展出过去100期杂志(今发行至105期),也特别准备其它站点所没有的导读说明板,名列这百期杂志的主题,方便读者在有限的时间内选择性阅读。
《大志》百期回顾展在本地首家杂志图书馆“缦阅思维”(Mano Thinking)举办,现场除了展出过去100期杂志(今发行至105期),也特别准备其它站点所没有的导读说明板,名列这百期杂志的主题,方便读者在有限的时间内选择性阅读。

他喜欢波兰诗人辛波丝卡作品《种种可能》里的这一句“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为粉丝在杂志上签名时都会不厌其烦写上这一句,他说每写一次就当作一次自我提醒,“我的性格一直以来都差不多,没有经历过很大的转折和变化,也不能说是不合群。”一如他自己也说人是矛盾的,虽然无法直接回答是否对人感兴趣的提问,但他常常谈到人,“人组成社会,人建立体制,为了维系体系而维护体制,有些观念沿用到今时今日,或许是为了维护个人或群体的利益,但不代表那是对的。”

他说自己的生活大部分时候在和旧体制对抗,这个说法,完美地回应了在数码世界战绩辉煌,还曾夺下“网络金手指奖”的他何以毅然转战杂志出版。李取中毕业自物理系,退伍后成为奇摩入口网站(今雅虎奇摩)的创始员工,负责新闻频道;接著去了台湾第一家在美国纳斯达克(Nasdaq)上市的网络公司“和信超媒体”,做网站规划,2000年创建台湾早期的社群网站“乐多”。“2009年之后,网络发生很大的变化,面子书出来了,是一种新的形态,各地随著出现很多很大的社网平台,网络世界的可能性发挥到最大化。”

他认为,那个时候的网络已经发展到一个阶段,反之媒体领域还有许多可能性,是较能掌握的事业,能走的路也比较长远。他稍作补充:“办杂志和经营媒体还是不太一样的,杂志属于小众,而且我们做的是社会企业。”《The Big Issue》是1991年在英国创始的街报,目前在英国、日本、韩国、澳洲、台湾等十多个地区以不同版本发行,主要通路是透过社会弱势在街头贩售,以“与其伸手要,不如举手卖”为核心价值,让他们靠自己的努力重新回到生活的正轨。

经过苏丹街(Jalan Sultan),李取中站在路牌下,望向人镜慈善白话剧社,说:“不如就这里拍照吧。”于是,有了这张难得的照片。
经过苏丹街(Jalan Sultan),李取中站在路牌下,望向人镜慈善白话剧社,说:“不如就这里拍照吧。”于是,有了这张难得的照片。

2009年,李取中在杂志《2535》看见日本版The Big Issue的报导,恰巧当时他有意将关注文化与艺术的乐多新文创纸本化,于是带著台湾知名平面设计师聂永真设计的6款封面亲赴英国伦敦与创刊人约翰柏德(John Bird)会面,顺利取得授权后,台湾版The Big Issue在2010年的愚人节以创刊号〈愚人世代〉正式出现在台湾街头,中文名《大志》。

投身工作是选择,不是必须

《大志》的内容倾向商业杂志,封面通常邀当红明星入镜,在台湾推行8年多,每月定期销售3万本,帮助无数贩售者重新掌握经济能力。令人好奇的是,现有的逾百多名贩售员是否真正看过这本杂志,除了生计的改善,他们是否也透过阅读受益?关于这一点,李取中的回应是直截了当的,“阅读并没有比较高尚,会读书不代表生活比较好。独处、看书,做任何事,都只是生活方式的选择。”

李取中指,举办说明会时,贩售员都会随手翻阅,但他们喜不喜欢,那是另一回事,“这本刊物能卖,一部分是靠内容,一部分是靠贩售员本身的努力,我不希望外界对所谓提供帮助这件事给予太多解读,因为这会抹煞贩售员的努力。”他强调,贩售员的努力会直接反映在销售数量上,“如果他们不自律、不投入,没有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固定的地点,那总是这样,读者也不是非要跟他买,可以向其他卖家买。”

通路是《大志》面对的最主要挑战,虽说现有逾百名贩售者,但若说旨在创造工作机会,这样的数目并不庞大,“街友的人数远远更多,他们是否有工作意愿是一点,另一方面也不是说要扩大就能扩大,什么地方人流量大,适合安插贩售员,这些都得考虑。”当人们习惯性把焦点放在如何帮助街友时,李取中更倾向于思考生活的本质和工作的必要性,说出一个我们不擅长去接住的论点:“一定要工作,只是人自己的一种判断、一种概念,剥夺了生物本能,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自给自足活下去?人们是在土地分割、社会化之后,为了生存,不得已才必须去工作。所谓的工作好坏、高低也是建立在金钱的获取上。”

李取中尝试透过《The Affairs周刊编集》提供更多元的内容、更多样的媒介传递形式及更多媒体运作的可能,在某程度上,可以说是试图打破《大志》的局限。
李取中尝试透过《The Affairs周刊编集》提供更多元的内容、更多样的媒介传递形式及更多媒体运作的可能,在某程度上,可以说是试图打破《大志》的局限。

想做才做,不被外在因素牵著走

李取中很在意平衡,纸本刊物和网络世界的节奏不一样,网络内容上线后能一直改动,杂志进入印刷阶段就已尘埃落定,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但偏偏他在去年又筹办“编集者新闻社”,创立了一本新的刊物《The Affairs周刊编集》,以报纸的形式发行,接下来计划推出网络版,也打算制作视频。基本上,就是突破《大志》以社企模式运作,为了保障贩售员收入,无法去执行的订阅和数码化等限制。

在出版领域里不断求新求变是他给人最直接的印象,但其实他对事业成就并不执著,“我做到一个阶段,有人可以接手,我就不做了。我一直做不会有什么变化,有人接班,才能因应时代有所改变。”他笑起来眼角有很好看的鱼尾纹,让人忍不住想要盯著看,“人不知不觉就老了,我要50岁了,却第一次来马来西亚、第一次踏足东南亚国家,还有很多东西没看过,没体验过。说到底,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许多在专业领域上拼搏大半辈子的人害怕自己老来脱节,忧虑自己不再进步,李取中却觉得,年纪渐长后会自然而然地去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我是因为工作的需求,必须不断去了解某些东西,享受的部分来自可以欣赏、发现和发掘优质的诗句、文章和有感觉的照片,但其实我本来就没有特别在追求什么,只是刚好一直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他笑指自己的快乐可以仅仅是骑摩哆时觉得当天的天气很不错,“如果人能活到80岁,40岁时就已经过了一半,想得太多,实在没什么意义。”

李取中亲自赴马为百期回顾展开幕,唯一一场讲座与大家分享《大志》的诞生和其独特的运营模式。
李取中亲自赴马为百期回顾展开幕,唯一一场讲座与大家分享《大志》的诞生和其独特的运营模式。

作为总编辑,他处理的是媒体调性的决策,哪些内容该有、哪些东西不需要,“当你意识到身处的同温层有多厚,就能理解有时候自己认为好卖的东西和现实有差距。我们习惯了用自己的经验去解读事情,却忘了身处的是变动的世界,这是得去克服的问题。”但同时,他也强调:“在网媒盛行的时代,不能只是考虑流量,什么事都要取得平衡。你想要做你才做,不要追著外在的东西走,不然只会吸引到你不想要的读者。”这时候,“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再次显得适用。

《The Big Issue》或许是一个很成功的社企模式,李取中也或许是一个很成功的媒体人,但照著成功的模式,追随成功的人,不代表就会成功。“搞网络的时代,我就意识到失败有时,没有什么是必然的。你觉得有意思,感觉有兴趣,那就尽量把它做起来,虽然不是说一定会成功,但也不一定会失败,当然前提是那不能是一看就知道会失败的事。”

背著后背包,为了让我们照相而走在苏丹街上的李取中,对周边的许多事物都感到好奇,“保持饥饿、保持未知”(Stay Hungry, Stay Foolish)从《大志》创刊号起就一直是该企业的核心,抱著这样的态度,李取中容许自己向前走,也允许自己随时停下脚步。在他认为,一个人的价值不取决于突显差异性的那一丁点虚荣,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依附“种种可能”,生命多样而美好,因此,存在的理由,不假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