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治疗是一门需考取执照的专业,但在大马,却是一条相对孤独的路。

“治疗的对象不一定是特殊儿童,也可作失智症、临终关怀等的辅助疗法,对中风复建也有帮助。”

同样一句话,本地注册音乐治疗师林佳仪重复说了近20年。

在这条路上,人力不足、资源匮乏,推广起来很是累人,但也是继续走下去的唯一方式。

相比20年前刚投入相关领域时,林佳仪指,现时整体而言虽有进步,但大部分人对音乐治疗的认识仍局限于那是针对特殊儿童的治疗,“不过20年前,人们对音乐治疗基本上是全无概念。”而今,透过马来西亚音乐治疗协会(Malaysian Music Therapy Association,MMTA)的网站,公众可轻易取得资讯,并与治疗师联系。

治疗以外,林佳仪把许多时间花在音乐治疗的推广上。对她而言,人们对这门专业缺乏认识,产业若无法壮大,治疗师就无法更全面地发挥作用。
治疗以外,林佳仪把许多时间花在音乐治疗的推广上。对她而言,人们对这门专业缺乏认识,产业若无法壮大,治疗师就无法更全面地发挥作用。

话虽如此,协会成员有限,又或者说本地有执照的注册音乐治疗师本就屈指可数,林佳仪不讳言:“据我所知,大马籍的注册音乐治疗师只有约20人,而这当中又有很多不在国内发展。”也因为这样,早年的推广工作相当艰难,“以前更少,只有5位,而且都不是全职,要办讲座、活动,人力本身就是一大问题。”

远赴美国深造,考获美国合格音乐治疗师执照(Board Certified Music Therapist),林佳仪目前除了以预约方式在不同的中心提供服务,也与多个机构合作,包括以乐辅导中心,也在吉隆坡中央医院为遗传病病患提供心理支援,另外也为马六甲大马社会保险机构(PERKESO)旗下的复建中心提供服务,她指:“很多人不知道,因工作意外导致受伤或残疾的受保者可以申请入住,中心里除了音乐治疗,也提供物理治疗、职能治疗等。”

音乐治疗早在1944年就已成为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的正式学科,但在本地仍未有相关科系,这很大程度是基于这门专业目前被卫生部列为传统与辅助治疗,可它本应在专职医疗(Allied Health)的团队下。从大专院校的出发点考量,一、没有足够的师资,二、这门学科的出路受限(因为仍未受政府的认同),报读的学生人数无法掌握。

林佳仪感叹:“这是一个循环,若音乐治疗不被政府承认为专职医疗,它就无法像物理治疗、语言治疗一样,在医院里被视作可以辅助医疗团队的疗法,这么一来,大学自然也很难开课。想读这一科的学生除非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到国外深造,不然就不得不放弃。这样的情况若一直无法突破,这一门专业就永远无法壮大起来。”据她透露,邻国新加坡同样没有这门学科,中国有制度上的差距,泰国、日本和韩国则得跨越语言的局限。

刚过去的周三,武吉阿曼全国警察总部配合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举办内部活动,林佳仪等治疗师受邀推广音乐治疗。她指:“我们期待警察表现正面的形象,但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家庭问题、金钱问题…他们也会想自杀。就像医生也会酗酒,也会暴饮暴食,每个人都需要后盾,需要被支持。也因此,作为治疗师,我们常常提醒自己也提醒后辈:照顾好自己是对病患负责。”
刚过去的周三,武吉阿曼全国警察总部配合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举办内部活动,林佳仪等治疗师受邀推广音乐治疗。她指:“我们期待警察表现正面的形象,但其实他们也有自己的问题,家庭问题、金钱问题…他们也会想自杀。就像医生也会酗酒,也会暴饮暴食,每个人都需要后盾,需要被支持。也因此,作为治疗师,我们常常提醒自己也提醒后辈:照顾好自己是对病患负责。”

然而,她也不忘补充:“卫生部无法承认音乐治疗为专职医疗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没办法提供本地研究和数据作为支持。国外有很多音乐治疗如何帮助病患的研究,但本土的暂时没有。”她接著说:“只不过,要进行这些研究,需要研究专业、时间和金钱,再加上我们不在医院里工作,难上加难。”值得一提的是,林佳仪虽曾到医院提供服务,但并非受雇于医院,而是在特定基金会拨款下前去,

“基金会拨款是有限的,通常只够支付半年到1年的疗程,但如此短的时间,要让病患有所进步,也让外界看见音乐治疗的作用,有一定的难度。”

在医药起不了作用时,至少带来一些转变

音乐治疗如何进行,很多人可能不太了解,林佳仪提到在美国实习和短暂执业期间,曾遇过这样的一个病患,“他不躺也不坐,一直站著。人很瘦,因为长时间站立,脚肿得很厉害。医生没办法,请治疗师们一起想对策。音乐治疗介入后,他可以坐15分钟,借由音乐慢慢把坐的时间加长,到我要离开时,他不仅能坐下还趴著睡著了。”

但,这三言两语就能尽述的过程,却足足耗了双方9个月。林佳仪说:“他一开始不愿意走进治疗室,长达3个月只站在门外,3个月后他进来了,也允许我关门,但只愿意站在门旁边。能让他安心睡著,这一路走来,是多么不容易。”她笑说,当时治疗室的床附有音响设备,在当时算是相当先进的装置,“播放音乐时,床会随著喇叭有轻微震动,他趴在那床上,竟然就睡著了。”

林佳仪坦言,很多时候,治疗师无法追溯疾病的成因,也不一定能确保病患的状况有很大的改善,“但至少在医药不起作用时,能带来一些转变。虽然说有时疗程进行了很久,改变才那么一丁点,但那个改变可能已经是对方的跨越。”她指,音乐治疗即是以音乐为管道,像是创造一个安全的盒子让病患在里头活动,“治疗不一定会成功,主要还得视病患对音乐的反应,从心里层面来看,最重要的是他们愿意表达。很多时候,音乐能够勾起他们想分享的情绪。”

音乐治疗不是点唱机,没有特定处方

音乐治疗可一对一,也有小组疗程,同侪之间的互相鼓励往往起关键作用,林佳仪笑说:“有时候,和他们一样面对问题的人说一句胜过我们说十句。”但,小组疗程有它的挑战,“我们通常是以语言来分组,一般上是马来文组和中文组,偶尔有英文组。有些人会不明白,觉得这样很种族主义,但如果语言不对,病患对歌曲没感觉,治疗对他其实不起帮助。”她接著说:“就算语言相同,背景不同,也很难会有共同喜欢的歌曲,就算是中文组,也有分老歌、流行歌。有的时候则是看病患的情况,比方说中风者做言语复健,我们会找简单的、知名的,歌词和节奏都对复健有帮助的歌曲。”

她坦承,自己也是到美国后,才进一步了解到音乐治疗并没有特定的处方,“没有绝对有效的方式,不是说所有特定病症的病患都可以用同类型的音乐、同一种方式去治疗。治疗师需要先做评估,知道对方的背景,了解他喜欢的音乐,再设计治疗方案。”换句话说,并不是精通音乐或是有医疗背景的人就能轻易胜任这份工作。“很多人以为音乐治疗就是点唱机,但治疗时,没有麦克风也没有音响。我会跟病患说‘我不是来演奏的,也不一定会你会的歌,但我可以准备’,而且我要他们和我一起唱。”

林佳仪精通钢琴,但音乐治疗师也必须掌握吉他和其他方便携带的敲击乐器。
林佳仪精通钢琴,但音乐治疗师也必须掌握吉他和其他方便携带的敲击乐器。

主修音乐治疗,林佳仪最初在大马念的是双联课程的音乐系,后来再把学分转到美国。她忆述:“我想修音乐相关的科系,但不想任教职,有考虑过演奏,但我的钢琴老师觉得不适合,她知道我不是可以花一整天时间练琴的人。后来她提到曾经听过音乐治疗,让我去找资料。”

纯属有趣,不被需要

从美国学成归来,她笑说那时的自己有点天真,“那时候很年轻,觉得没什么事做不了。我自认和小朋友没什么缘分,不想做特殊儿童治疗,想去医院上班,于是就写信连同履历寄给西马半岛的各大医院。”她认真地在信里介绍何谓音乐治疗,一共发出50几份求职申请,“结果,只收到两封回信。一封说他们目前没有这个需要,另一封说‘看起来很吸引人,可以约谈’。”无奈的是,对方指的“吸引人”纯粹是觉得有趣,并无提供工作机会的意思。

“当时的感觉是,外面的世界大家都接受,但这里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很是挫折。”那是2000年前后。没办法之下,透过辅导员朋友的介绍,她开始到中心接特殊儿童的个案。“那之后整整10年我都在做儿童的治疗,一方面是成人的案子有限,另一方面是既然开始做了,有人转介儿童病患,你不能不接。”

今年9月中旬,第一届亚太国际音乐治疗论坛在中国北京师范大学召开。林佳仪以大马代表的身份受邀出席。
今年9月中旬,第一届亚太国际音乐治疗论坛在中国北京师范大学召开。林佳仪以大马代表的身份受邀出席。

2010年后,除了儿童临终关怀,林佳仪打定主意不再接儿童个案,“早年有执照的音乐治疗师不多,做得东西很类似,现在个别的治疗师有各自的领域,有人专做老人,有人专做早产儿。比较起小孩,我个人比较喜欢接触老人。”她说:“其实很多人不知道,音乐治疗也可以应用在很多其他的病症上。”

“当下能改善病患状况就足够了”

担任治疗师长达20年,林佳仪不怕直言:“我们几乎都有另一份工作,据我所知,本地目前只有一位全职音乐治疗师。”同时从事网络生意,她指,薪金和接案数量都是无法转为正职的原因,“刚毕业回来,新一代的治疗师说自己反正有时间,可以做很多,但他忘了出行移动、疗程都很耗时间,长期感觉压力,很快就会倦怠,我们这一辈的治疗师都经历过。”她冷不防说出一句你我听了都会心里一惊的话:“你在里面越久,越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治疗师本身的自我成长非常重要。”

她说:“我偶尔也会抱怨,觉得做不下去。但幸亏治疗师之间的关系挺紧密的,会安慰对方何不就休息一阵子,想回来时再回来。”虽说现时仍活跃于治疗领域,也不时出席研讨会等相关活动,但林佳仪坦言:“看见病患有所转变的成就感是当下的,这一行没得追求个人成就,也不是为了追求财富,当下能协助病患改善状况就足够了,我没有遗憾,随时可以离开这个行业。已经值得了。”

接受采访的前一天,她把10多年前被采访的报导一一翻出来重温,“我很明白努力和结果未必成正比,很多事不是我说了算。但还是希望有一天,音乐治疗能成为马来西亚各大医院的重要医疗团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