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规划死亡　把握在生时光

你，准备好去死了吗？ （下）

 

人生的长度或许无法预测，但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人世，即能及早为一张漂亮的人生成绩单累积分数。本地殡葬业巨头富贵集团中马区首席营运长拿汀李姐䭲分享个人经历，认为规划死亡其实是为了珍惜和把握活著的时光。

对生死的觉醒始于母亲的骤逝，李姐䭲透露：“我母亲死于甲型H1N1流感，当时她五十多岁，我32岁，从没想过会突然失去她。”等待医护人员处理遗体时，作为独生女的她在医院走廊上被寿板店业者围著招揽生意，“父亲当时身体状态不佳，我一个女生面对这样的场面，感到非常害怕，忙著拒绝他们，说早已有安排。”

事实上，父母亲对身后事未曾规划，她说：“那时我已经32岁了，无法想象年纪更轻的孩子要如何面对这样的状况？”

母亲的后事最终交给富贵集团处理，李姐䭲指许多礼仪、程序在外人看来不怎么样，但对家属来说，却能起极大的安慰作用，“母亲突然离开，我心里有很多遗憾，觉得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她，‘白衣天使’（富贵集团的女性防腐师及仪容师团队）为她整理好，化好妆后，她看起来很安详、很开心，这至少让我心里好过一点。”

为生者而办的丧礼

日本导演泷田洋二郎作品《送行者：礼仪师的乐章》曾抛出这样一个提问：“死者看不见自己的丧礼，那丧礼究竟为谁而办？”丧礼其实是以死者为名举办的一场仪式，是为生者好好活下去而办。李姐䭲加入富贵集团约9年，曾在礼仪部服务半年，她说：“人是环环相扣的，比方说两个人结婚，两个家庭，两边的朋友就被联系在一起，其中有人去世时，其他人会因为他或她聚集在一起，缅怀过去的时光，以走出悲伤。”

在礼仪部工作，就得到礼厅巡视，她回想当时的工作情景，“我认识丧礼的主人公时，他们都已不在人世，但要认识他们其实并不难，看他的家人和朋友，听他们如何说起他，就能拼凑出死者在生时的生活片段。”她举了个例子：“有一场仪式，出殡前家人们说来一张大合照，但真正要拍时却尴尬了，该哭还是笑？这时候死者的外甥说：‘我们应该延续Uncle乐观正面的精神，要笑！’”

这个经验让李姐䭲意识到人直到死亡才是交上人生最后的成绩单，“你是怎样的人，你把生活过得怎么样，来到这一刻，已经没办法改变了。这就是你的一生。”

知必死而善经营　交出无憾人生成绩单

李姐䭲认为，事前规划可帮助人们更好地活著，“你希望离开人世时留下一张怎样的成绩单？你想人们在你死后如何看待你、谈论你，你现在就要经营。”如果人们深刻地意识到将来必定得面对死亡，那或许就不会过于执著地活著，“正视死亡，就能更正面和豁达地活著。如果今天就要死了，你肯定不会再和人吵架。”

我们常把生老病死挂在嘴边，却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有同样的经历，“只有生和死是必然的，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老或病。我们为生存做了各种准备，储蓄、买保险等，却忽略了为死亡做准备。”

外婆在上个月过世，让她对预备死亡这件事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但我们平常不说。外婆过世前写了纸条，交代有多少钱要给哪个家属，金器要给媳妇，也祝大家接下来好运。”

她接著说：“我们常误以为老人家忌讳谈论死亡，但其实真正忌讳的是年轻一代，每一次家中老人和我们谈起身后事，我们都不愿听，总是以‘大吉利是’带过，是我们逃避面对长辈的死亡。”因为从事殡葬业，外婆向她交代了许多事，就连往生时要含在口中的珍珠，也请李姐䭲事先找好，“我觉得真正的孝顺是聆听她所想，再按照她的意愿去做。”

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

据她透露，富贵集团如今95%的殡葬服务集中于事前规划，“2007年到2008年之间，集团大量征员，因雪州沙亚南富贵唐城建竣，吸引了许多二十多三十岁的代理，也让事前规划这一项目有了更大的发展。”她接著指，2014年有1万7000人进行事前规划，随后每年增加1000至2000人，至2017年，已有约2万4000人参与富贵集团的事前规划项目，由此可见公众对预备身后事的接受度逐年增加，“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富贵也用了二十几年慢慢地灌输。”创立于1990年的富贵集团每年会举办好几场“心无牵挂”讲座会，分享事前规划的重要性。

她进一步透露：“以事前规划来说，客户群集中在35岁至55岁之间，有的是为长辈，有的为自己，40岁左右的为长辈也为自己，现代人很少会冀望孩子负担自己的身后事，他们会自己负责。”殡葬服务首付4500令吉，每个月摊还500令吉，分3年付款，就能购得一张生前契约，无指定使用人，“以一个家庭来说，若一时之间负担不了太多，可以先买一个，谁先离世就谁先使用，有能力时再负担下一个。”

至于塔位和墓地，价位非常广，以墓地来说，从几千令吉到一两百万都有。

李姐䭲感叹，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外婆过世后，我们去认领从前送给她的东西，虽说选了几样陪葬，但总不能什么都放进去。”她指，许多人有钱时买了许多房子，却始终不舍得买一块“福地”（墓地），对她而言，死后的居所是永恒的家，也是我们可以为自己买的最后一份礼物。

属于自己的死亡哲学

关于死亡，李姐䭲无论在工作上或是个人经历里皆有所体会，41岁的她结婚10年，膝下犹虚，这也是她如今最大的遗憾，“或许是工作上见多了人生无常，基本上想完成的事都会努力去达成，除了生孩子不是说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她笑说：“但我还是会继续努力！”

从没想过要活到几岁才算圆满，但她说现在还不能死，“因为我父亲还健在，我有义务好好照顾我自己。若我先离开，会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她坦言自己害怕孤单，若身边人都还在，活到几岁都不是问题，若大家都不在了，那死去也无所谓。

如果今天就是生命的尽头，是否能如常生活？她说：“当然不能。绝对会放下繁忙工作和家人一起度过，打电话给朋友们告别。”虽说表达心中的爱不该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许多人在临终时仍然想正式地向所爱道别，道别为何如此重要？李姐䭲说：“我外婆在医院时状况反反复复，后期她已不能沟通，但只要你靠近她，她就会拉著你，想要和你拥抱，这是她表达爱的方式。后来我一直叫来探病的表弟表妹去拥抱外婆，因为不想他们没抱到外婆而在将来感觉遗憾。”郑重地道别，是为了让被留下来的人带著力量面对接下来的日子。

有句话说“不怕死，才能好好活”，不忌讳谈论死亡，甚至为迟早得面对的死亡作规划，我们才能知道自己想要如何活。日本导演北野武曾说：“你会怕死，这就证明了你没有好好活。”人到不得不面对死亡时，才发现自己不想死，不想死是因为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做，那在有限的时光里，你都做了些什么呢？之所以两次引述日本导演的话，主要是因为日本人认为死亡并不是站在生的对立面，而是生命终极的理想，必须直面死亡、思考死亡，一如北野武说的：“对死亡有套自己的哲学很重要，不是那里有个标准答案，而是每个人必须各自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