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唷,我的妈呀
上一代的家庭,儿子一般对父亲“敬而远之”,母亲的角色因此显得更为重要。然而,这个女人也并非万能,成长过程里,她们曾让我们失望,甚至给我们留下伤痕。3个不同年代的儿子参与“‘讨伐’母亲大会”,原先情绪激昂,后却不约而同感恩母亲的爱。
我们长大了,父母就老了。曾经埋怨他们为生计、为其他兄弟姐妹不得已地忽略我们,而今我们为工作、为自己的生活圈无意识地疏忽了他们。三代人子先是大力“讨伐”母亲的啰嗦与市井,谈论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里,母亲和自己关系的转变,最后检讨自己的义务与责任,再体认母亲是我们这辈子重要至极的人。
曾新发、柯振宏和林政贤是来自3个年代的人子,受邀参与〈生活资讯〉的“‘讨伐’母亲大会”,有者一开始便言明和母亲关系良好,有者则对“讨伐”不置可否。3人中年纪最长的曾新发直言:“年纪大了就逐渐能理解妈妈,当上父母后,感受更深。”
有个伤感的笑话是这么说的:“终于打电话给父亲了,但原来是因为找不著母亲,想问‘妈妈咧?’”曾新发说:“传统父亲一般感情不外露,考试成绩好不好、事情做得对不对,他们都不会有太明显的反应,无论鼓励或责备,都很少。你知道父亲就在那里,但很少会主动去靠近。”
柯振宏是家中长子,他指家庭里母亲是强势的一方,父亲则沉默寡言,而自己在家庭活动中往往负责顾全大局的角色,甚少下手执行,因此相比弟妹,自己大多时候像个局外人。林政贤则直言和父亲独处时格外尴尬,57岁的父亲年纪渐大,也开始会埋怨孩子们无论什么事都只跟妈妈说,对自己关心不足。
任劳任怨 最强后盾
在这样的传统家庭里,母亲往往扮演著重要的角色,虽说不至于和孩子们有著深厚紧密的关系,但仍是起著桥梁的作用,让一家人的关系不至于疏离。3人的母亲都有著相去不远的背景,但也有著不尽相同的个性,曾新发说:“我母亲是那种无私付出的客家女人,讲话很大声,很节俭。她从没打过工,上世纪80年代金融风暴时,父亲的塑料喉生意受打击,在生意失败不知如何是好时,这客家女人毅然决定到巴刹卖蛋挞。”
那两三年时间里,母亲每天凌晨3时多起床准备,大概5时孩子们就会被蛋挞香熏醒,他笑说: “现在回想,好像也是幸福事一件。”那时候他念中学,上有姐姐,下有弟妹,6时推著档口到巴刹,大家也不觉得是什么丢脸的事。“两三年后,父亲东山再起,母亲就退回家庭主妇的位置。她就是家里有难时,挺身站出来,雨过天晴了,她又乐于退回去的那种女人。”他补充:“值得一提的是,做生意虽然辛苦,但爸妈都没有因此把脾气发在孩子身上。”
一场大病 修复母子关系
林政贤的母亲也是为了家计当小贩,在小学的食堂里做生意,“我上有两个姐姐,弟弟小我6岁,我妈在我出生两个月后出去工作,所以她能给我的时间和照顾是最少的。我4年前生了一场大病,那时候母子之间的距离才真正拉近,那时候她看著我说:‘其实你是怎样长大的,我也不懂。’”
说到这里,满腹委屈又被勾起,他说:“翻看照片,我们姐弟4人只有我一个没有婴儿照。”他的成长期是母亲最忙碌的时期,两个姐姐年幼,加上他,当时一共3个幼儿让从家庭主妇转为职业妇女的母亲分身乏术,也因此造成了母子之间的许多误会和不谅解。
中学毕业后便急著离家深造,过后也一直在外地生活,就在他觉得自己早已不需要母亲时,一场突如其来,至今仍找不到原因的病让母亲重新回到身边,又或者说是他重新回到母亲的身边。
“医生说是细菌感染,当时发高烧,我自己住院一个多星期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告诉姐姐,她再告诉妈妈。一开始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是因为觉得说了也没用。”母亲得知后,放下食堂工作整整两个月,到他入住的医院贴身照顾,他笑说:“妈妈‘终于’尽责了!”但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母亲对过往疏于照顾的自责和愧疚。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然修复,是每年固定出游的旅伴。
长期冷战 因病和解
柯振宏和母亲的相处也曾经有过矛盾,“我们曾经冷战差不多3年!”他直认不讳:“除了农历新年时,她给红包,我说‘谢谢’,3年里没说过其他的话。”事情发生在叛逆期,事由他已不欲再提,却深刻感受到自己个性与母亲相近,“我和妈妈最像,一样倔强,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他指,母亲在家里扮演的是军师的角色,“小时候家里经济状况不理想,我5岁才拥有第一个玩具,每年只能买一套新衣,母亲虽是在家车衣帮补家用的家庭主妇,但买房子、投资等事项,她才是决策人,妈妈策划,爸爸执行。”
2年前,他动过大手术,切除脑瘤,虽说手术成功率高达90%,但他仍是事前做了准备,按照有可能产生的结果规划安排。“我母亲是速战速决的人,我入院后,她说‘你不要吵那么多,下个星期就做手术。’”若是手术失败,既然已立好遗嘱,也只能撒手离世,担心的是需要很长的复健期,“我跟妈妈说,若是我真的失去部分功能,必须像婴儿一样重新学,我就回马六甲,拜托她再照顾我一次。她简洁了当地说:‘那是当然!’”
无法想像少了妈妈的日子
母子之间,有相互不理解的时候,斗气、冷战,但你始终是我母亲,我始终是你儿子,不管年纪多大。曾新发感叹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珍惜,“我父亲6年前过世,是无痛的自然离世,但也因为没有先兆,没有告别,母亲尤其放不下,心里像空了一个洞。她现在和我一块儿住,父亲的离开让我们家有了转变,大家变得更凝聚,兄弟姐妹会经常过来探望,开始会用言语表达感情。”他感性地说:“母亲的年纪大了,今年清明节趁我们兄弟姐妹都在,说起了身后事,我心里知道她有一天会离开,但现阶段实在无法想象失去她会是什为感觉。”
唠叨本色无人能敌
虽说母亲有不同的特质,但3人也找出了为人母者最大的共同点:啰嗦!曾新发率先表示:“现在看到她的一些性格,会突然觉得可以理解父亲,明白他从前经常埋怨母亲唠叨,给他很多压力的说法。”柯振宏接著说,母亲在马六甲生活,他定居首都,一个月见一次刚刚好,“不然会疯掉!”林政贤则随后透露,曾和姐姐一块儿抱怨,母亲若是再那么啰嗦,就要把她送到老人院,“当然是开玩笑的。绝对不能让她听到。”
Q.
母亲曾让你感觉失望或受伤害的事?心结是否已解开?
柯:我和妈妈的倔强性格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我们的冲突是必然的。那次长达3年的冷战,我们其实知道彼此还是爱对方的,但就为了一口气,双方都在等,等对方先低头。最后我们不知怎么地就慢慢和好了。过后我们也不去谈那件事,不会刻意表达想法或抒发感受。
林:我是放下了,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我国民服务后,升学前有一段时间待在家里,她说“整天在家,看见你就讨厌。”我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后来离家念书了,就很少回家,我觉得我并不爱这个家,只想逃离。后来,她发现有个儿子好像不见了,到现在我忙起来比较少回家,她说起,我有时候会提“不是说看见我就讨厌吗?”她就回应“这多少年前的事了呀…Sorry咯。”我其实不是真的还耿耿于怀,只是嘴贱调侃她,她已经道歉了,而且我知道她在弥补。
曾:我和母亲没什么心结误会,但必须说年纪渐长后,尤其是当了家长后对父母有了更深的了解。不同年代有不同的思想和价值观,不能拿上一代的价值观来审视下一代。我们现在终于也担起了教养的责任,就如当初我们的父母,但我们进化了,有工作、和社会接轨,很多事和当年不一样。我选择尊重孩子的决定,每每要发脾气时,先退一步想,其实很多冲突是来自价值观的不同。
柯:我是被打大的孩子,我妈是会严重体罚的那种母亲,但我现在已经戒掉打孩子了,那是我妈妈那一代的方式,我试著改进。
曾:没错,我也曾经是人子,我知道孩子需要什么,当我也成为父亲时,为什么要让事情重复?我不想重复传统父亲的那种不善表达,没人教你怎么为人父母,分寸、拿捏上不容易,很难但未必做不到。我不希望被对待的方式,自然也不愿强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你的守护 养成今天的我
每个人的母亲不一样,有的温和贤淑,有的强势自主,世上无完人,孩子在不同的教养下,有得也有失。无论是哪一类型的母亲,孩子对母亲都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依赖,也总会有许多“妈妈教会我的事”,3位人子继续谈母亲给他们最好的一份礼物。
母亲帮助我建立独立自主的心态,勇于开拓自己的可能性。我的父母是会设里程碑让你去达标的人,但我妈同时也很开通,她给你很多自由,在背后支持你、支援你。我很感谢他们对我的爱很理性,不是溺爱。父母的爱一直在转变,孩子在变,他们也跟著变。
——柯振宏
我母亲没有受很高的教育,她有时候说的一些道理,我会惊讶“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虽然她很平凡,但她给我的身教很重要,她最厉害的就是即便作为媳妇,被人背后说坏话,也还是坚持对我婆婆好。很多事情上,她以身作则给孩子们做榜样。
——林政贤
老土地说:我在母亲身上看见爱、学会爱,她对家庭的包容和付出,都是因为爱。这影响了我大半辈子,毕竟说到底,待人处事都必须以爱为出发。
——曾新发
私房拿手菜无可替代
笔名曾子曰的曾新发经常在面子书提起母亲拿手的咖哩鸡,已过知命之年的他笑称,对母亲最大的依赖莫过于饮食,“我觉得妈妈做的咖哩鸡很好吃,她是客家人,做的酿豆腐是最好吃的。”同住一屋檐下,母亲对他而言,是很自然的存在,“妈妈永远就在那里,不管她是怎样的母亲,你就是有一个妈妈在包容你、支持你,为你无私付出,她是一个精神支柱,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将来有一天母亲不在了,“那就没有咖哩鸡了。”说来像玩笑话,但很多人在母亲过世后,最大的失落就是再也找不回那专属的饭菜香,属于一个家庭饭桌上的味蕾记忆。
柯振宏是在外生活的孩子,他也一样觉得妈妈的手艺最让人想念,“有些菜肯定还是妈妈煮的最好吃。我有叫老婆学,但她不会。有时候我会跟她提想念妈妈,她不太理解,因为我们和她的母亲住在一起。只有新年时,她和我回家乡小住,才能同理这种想念。”他坦言:“我想花时间陪家人,但老实说,真的没什么太多时间可分配,时间得花在个人、老婆孩子、外家,所以生病回家住的那段日子其实很难得,也很开心。现在偶尔回乡,也几乎不出门,就只待在家里。”相对来说,年纪较轻、尚未成家的林政贤和母亲的关系就少了很多“身不由己”,与母亲固定地见面相处,频密地保持联系。
Q.
对母亲是否有亏欠?尤其在通讯发达的年代,我们忙于工作,疏于联络,让原本多话的母亲变得越来越“安静”?
曾:我妈是有事才打电话的那种母亲,所以她拨来的电话,就算是在和客户开会,我也会接,从不敢漏。爸爸离开时,只有她在家,我住在附近,她拨电给我太太而不是我,我其实有点介怀,觉得怎么不是拨给儿子。但,后来也能理解,我太太和她关系很好,平常都是我太太照料她、载她进出,她有什么事拨快捷键就能找到我太太了。她们关系好,绝对是好事。
另外,我觉得老人家在意的是你愿不愿意挪出时间。到中国探亲一直是我妈的心愿,我们四兄弟姐妹想敲时间陪她回去一直配合不到,后来不管了,直接买了机票,最终一家人都成行,妈妈非常开心。说起来,她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欣慰,她很健康,也很满足,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柯:我妈是要我主动打电话的类型,她几乎不会打来,而且她也不是会默默在等你打电话的那种人。我当然可以拨电给她,回家她当然也开心,只是我不是她的全部,我们兄弟姐妹之间可以分担。我在吉隆坡20多年了,她习惯了,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她知道我大概什么时候会回去,当然我有时候也会安排一些“惊喜”。只是我们家通常不预设事情,没有什么你一定要做的事,没什么事是理所当然。说起来,我的独生子那么凑巧和我同一天生日——1月1号,我心里清楚将来他长大了不一定能每一次都与我一起庆生。
林:我妈似乎觉得她亏欠我比较多吧(笑)。我每两个星期一定回家一次,我们是会聊心事的母子,像朋友一样。一起去旅行一开始是她提出,后来我承诺,每年都会带她出国至少一次,这是爸爸融入不了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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