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主流路径

大学毕业后,就业、升职,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后组织家庭,是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但有的人就是无法活在体制里。姚昌宇(Yuu)和陈欣蓓(Shinn)是来自柔佛居銮的90后,他们把漂泊视作生活,认为在充满无限可能的年代,所谓“体制”的界限已逐渐模糊,人人可以进出自如。

我的身材在“体制”以外,我的性向在“体制”以外,我的打扮在“体制”以外,所谓体制,指的是一定的规则和制度,被主流所认可。但无法否认的是,所有的主流都曾经是非主流,换句话说,根本没有牢不可破的制度,选择活在现有体制外的人未必不可理解,他们只是更早领悟了体制会转型,有可能被创造。

和姚昌宇(Yuu)和陈欣蓓(Shinn)取得联系时,他们身处欧洲南部巴尔干半岛的西部国家波黑(Bosnia and Herzegovina),在一个小农场当义工。事实上,他们在路上已经好一段时间了,姚昌宇自2015年7月开始骑行,至今将近3年,陈欣蓓去年9月带著60升的背包加入这一趟不知道归期的旅行。

姚昌宇在书里提过喜欢日本的四国,但书本发行后,旅程还在继续,“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像现在(波黑)待的农场就是,动物比人多,才出生一天的羊宝宝已经会站立了。”
姚昌宇在书里提过喜欢日本的四国,但书本发行后,旅程还在继续,“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像现在(波黑)待的农场就是,动物比人多,才出生一天的羊宝宝已经会站立了。”

两人都来自柔佛居銮,上同一所小学,一起从居銮中华中学毕业,再一起到中国杭州浙江大学留学。姚昌宇毕业后踏上旅途,陈欣蓓工作两年,还清教育贷款后与他会合,26岁的他们说:“现今社会很少人可以完完全全地活在体制外,毕业后去旅行不一定就是活在体制外的人,取决于体制的框架是什么。”他们认为,如果社会体制指的是受教育、工作、理财、嫁娶、生子、退休,那其实不过是生活模式的选择。

“有越来越多人打破这种模式框架,社会的接纳度越来越高,选择也越来越多。那么可不可以说,这群人也组成了一种‘体制’呢?”对他们而言,生活在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时代,“体制”的界限已模糊,人人可以进出自如。“毕业后开始旅行的Yuu随时可以重新返回‘体制’,工作两年的Shinn也可以跳出‘体制’,形成一条自己画的弯弯曲曲的线,每一条都独树一帜。”

无所谓义务与责任

26岁,是大部分人刚入社会不久,努力为财富和社会地位努力积攒的年纪,青年壮游,万里骑行在这个年代已不是新鲜事,无意鼓吹年轻就是要往外走,毕竟“留下来”也自然会有所积累,相互比较似乎没有意义,“朋友们大多数在工作,路上也遇到不少同龄人在长途旅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相信他们看我们也一样。”他俩利用没有上路,无所事事的时间写文章,一开始是投稿赚取稿费,后来集结成书,出版了《今天我们无所事事》,著作形成的整个过程,他们都在旅程中。

书名很轻易地就吸引了注意,但仔细一想,“无所事事”其实是现代人很害怕的一种状态,怕虚度光阴,怕一事无成,怕自己成了别人口中没有作为的失败者,他们这么回答:“无所事事是生活状态,连骑行也是无所事事而为之。但无所事事不一定是什么事都没干,更确切说是干了很多无关紧要,无所谓责任和义务的事。所以,这样的状态不一定是一事无成,只是做了很多所谓体制外的事,俗套来说,就是干了自己喜欢且愿意做的事,既然如此,又何来虚度光阴之说?”甚至于,对他们而言,出书的意义就是出书本身,每一件事都是当下。

分开或在一起 都是一种默契

姚昌宇和陈欣蓓在接受采访时,没有特别区分哪句话是谁说的,是两个人的共同答案。两人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左近,大学毕业后,姚昌宇开始骑行,陈欣蓓留下,半年后孩子们放寒假,她的教书工作告一段落,于是启程前往韩国济州岛与在那里打工换宿的男友会面。她在书里这么写:“第一次分开那么长时间,曾幻想过无数遍我们重逢的场景,但事实上Yuu站在小小的公交亭里来回踱步,见我从车上下来,悠哉地说了句‘嗨’,然后就帮我把行李提进屋里。离开济州岛,我们经由木浦去往首尔,在首尔道别。”

接受采访时,姚昌宇和陈欣蓓刚好停留在波黑的一座小农场,住在温馨小巧的砖屋里。
接受采访时,姚昌宇和陈欣蓓刚好停留在波黑的一座小农场,住在温馨小巧的砖屋里。

他俩大学时期开始背包旅行,因为心驰神往的地方不一样,于是每个假期他们都向彼此告别,独自上路。关于姚昌宇离开女友,独自开始旅程的决定,他没有回复以当时的心情,但读了他们的书,会发现他们之间本来就存在一种默契。有说能一起旅行的情侣,应该就不会再分开了,他们说:“感谢这个时代,生活不再是直线形,可以有分岔,所以我们不会一眼就看穿自己的未来。我们可以是彼此的伙伴、师长和兄长,更多时候我们互相陪伴。分开或在一起都是个人选择。”事实上,在分开的日子里,他们互相联系,经常谈话分享。

“我们骑行,我们在这里”

书里有一篇〈我们这一代人的旅行〉出自陈欣蓓的手笔,她写:“我们这一代人没有温饱的问题,也没有战争让我们愤懑和歌颂。我们最大的烦恼也许是,如何把书读好,把恋爱谈好,把生活过得更有质量。我的同龄人不是在旅行的路上,就是在策划旅行。我不晓得是什么驱使我旅行,我只知道:我讨厌火车通过隧道时耳鸣的胀痛、讨厌阴郁的雨季使家具发霉、讨厌加了葱的馅饼、讨厌鸣笛驱赶牛群、讨厌不卖咖啡的城市;但我喜欢没有咖啡却用茶或奶茶取代的地方、喜欢冬季后第一片叶子回到树上、喜欢笑起来鼻头是红色的老爷爷、喜欢一睁开眼即在异乡——在我还未出门前,我从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喜和恶。”

抵达萨拉热窝,发现几乎每一栋老建筑上都有小洞口。姚昌宇曾读过关于波黑战争的文章,“可想而知,这些小洞便是战争时期留下来的弹孔——1992年的战争,这些和我们一样年轻的弹孔。”
抵达萨拉热窝,发现几乎每一栋老建筑上都有小洞口。姚昌宇曾读过关于波黑战争的文章,“可想而知,这些小洞便是战争时期留下来的弹孔——1992年的战争,这些和我们一样年轻的弹孔。”

他们没有向往的国家,目前也还没有遇上能使他们就此落脚的地方。要说梦想,他们希望有机会的话,亲手建房子。对他们而言,“要往哪里去”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只要打开谷歌地图把想去的地方连成线就可以出发,甚至不需要幻想。他们说:“年轻不一定要往外走,但年轻也相对地有很多选择,这是关于‘往后的人生’无法轻易回答的原因。”为了回答不断重复性被问起的“你们要去哪里”,他们把短期目标定为到英国曼彻斯特看一场球赛,“这是众多选择之一,最后去做了或者没做成就是‘往后的人生’。我们知道现在在哪,在做什么,相对来说眼前的事情看得比较清楚,即,骑行已经是现实了,我们在骑行。”

现在的生活看似自由、随心所欲,但他们始终认为,没有一种自由是百分百,也没有一种不自由是百分之百。“既不能像嬉皮一样抛弃世俗眼光,也无法在竞争社会里悠然自处。这可能是生活中的矛盾,也是自由选择下的不自由。”一直在路上,会累,特别是心累。与人交往会累,长途跋涉会累,不停地旅行会累,但对他们而言,同时有快乐和满足,在二十几岁的年纪结伴浪迹天涯,他们说:“看过不同的世界就有可能得知更多生活的可能。”

到目前为止,从中国杭州出发的姚昌宇骑经日本、蒙古、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塔吉克斯坦、乌玆别克斯坦、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土耳其,陈欣蓓在保加利亚加入后,两人一起踏上马其顿、阿尔巴尼亚、格鲁吉亚、伊朗、希腊、科索沃、黑山、波黑。

抵达科索沃首都普里什蒂纳的第一天,路人向他们搭讪,问是否有兴趣帮忙他们拍摄一组时装平面宣传照,“我们闲得很,why not?”
抵达科索沃首都普里什蒂纳的第一天,路人向他们搭讪,问是否有兴趣帮忙他们拍摄一组时装平面宣传照,“我们闲得很,why not?”

Yuu & Shinn对话录
1.
第一天跟著Yuu骑行,途中休息,Yuu问Shinn累不累。
S:身体状态还可以,但是心很累。
Y:为什么心累?
S:因为一直骑,一直骑,但是看不到尽头。
Y:世界本来就没有尽头。

2.
S:你觉得自己什么时候最无知?
Y:任何时候都是无知的,越旅行,越无知。

3.
S:如果在路上还要一直惦记著怎么赚钱,我倒不如安安稳稳在城市工作,每年还能去一次非洲看动物大迁徙。
Y:动物大迁徙?我现在每天就在看人类大迁徙啊。
S:哪门子人类大迁徙?
Y:乡村里的人想去大城市,城市里的人想去乡村。

两人在普里什蒂纳广场上摆摊卖明信片,一群记者对此感兴趣,也就这样上了科索沃电视。
两人在普里什蒂纳广场上摆摊卖明信片,一群记者对此感兴趣,也就这样上了科索沃电视。

Q&A

Q:谈谈你们旅程中的金钱规划?

A:我们没有多少钱可以带,但足够了。举个例子,Shinn在萨拉热窝骑车摔了一跤,到当地医院去挂号,账单是一笔不小的不合理数目。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钱包掏出这笔钱来付,这是我们所谓“足够”的意思。打工换宿,换到的是免费住宿,确实可以省一点旅费。

Q:分享一个到目前为止的旅程中,最颠覆你原本价值观的事。

A:许多人许多事都打破我们的价值观,于是我们也打破了许多固有的偏见,如德国人墨守成规;日本人彬彬有礼;俄罗斯人爱喝酒等,所以当我们遇到一个滴酒不沾的俄罗斯人时,便不会再有颠覆原本价值观的感觉了。

Q:是否期待这一趟旅程后,自己会有怎样的转变?或是到目前为止,在哪方面已经有了转变?

A:不期待会有什么转变,但套一句书里的话“越旅行,越无知”,若硬要说什么改变,恐怕是越来越无知了,也越来越想求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