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与民族主义是种什么样的关系?不少自命开明进步的人士,如自由主义者,多有扬民主贬民族主义的倾向,甚至指责民族主义是野蛮的意识形态。只是,从历史与当前的现实来看,民主与民族主义均是高度相关,而其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有时可产生积极作用,有时又具有消极破坏作用。

伸言之,民主与民族主义就如国家、市场、公民社会、民族国家、全球化、权力与科技一样,具有积极与消极的两重性。是正面大于负面或反之,则得视情况与人性而定,而不是完全由个人主观意念决定的。

今天我们所谈的民主与民族主义,均产生于西欧,而在西欧,甚与欧洲,在中世纪时期(约6-16世纪),大体上是基督教世界,一般欧洲人多以基督教信徒自居,其次才是其居住地的居民自居,而后才是某某国的人。也可以说宗教先于国家与民族主义。这情况也大体上适用于远古时期的伊斯兰世界。

民族取代宗教认同

只是,大体上自15世纪宗教改革运动与17世纪的宗教战争以来,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崛起,逐渐取代了宗教的首要认同地位。这个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也是民主化过程。首先是宗教的民主化,其次是世俗政权取代教权。其后果是,欧洲进入四分五裂的战国时代,各民族国家为了扩大生存空间,大搞富国强兵,促进物质的发展。最终也在20世纪引爆了两次世界战争(实则是欧洲民族国家的内战)。

这也是为何,二战后欧洲主要国家特别是法德两国,积极推动欧洲一体化根本原因,试图用一体化来抑制民族主义,防范战争再度爆发。这能否成功,有待观察,而大搞欧洲一体化的精英,基本上是用由上而下的非民主化手段来推动一体化进程。这里涉及了一个民主对效益的矛盾,也突显出大谈民主的欧洲精英对民主有所保留。

在发展中国家,广大的亚非拉地区的去殖民化运动,通常也称为民主民族运动,也就是民主与民族并举。为何两者并举,因为民主意味著主权在民,而要实现主权在民就不能止于服之以理,而要加上动之以情与诱之以利,三管齐下才能有足够动员力量。动员不了民众,空谈民主也发动不起足够的去殖民化,以争取独立与发展的国家,即要政治独立、也要经济发展,搞现代化而不是仅仅止于空谈民主,才有可能发动大规模群众动员力量。

革命民主型民族主义

只是由于国情不同,不同国家的民族主义,也有不同的形式,大而化之地说,孙中山搞的民主民族运动,可称为革命民主型的民族主义。最初,是以排满仇满为主力;因为民族主义就是要划分界线,分清我群对他群的对立,才有足够的感情动员力量。成功后,孙中山则转向强调王道思想,主张各民族平等;反对西式霸道思想。

本来中国在2000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代,也是盛行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可自秦朝结束战国后,从秦汉开始,便有“天下为郡县,四海为一家”的天下为公的理想。可称之为文明型国家而非民族国家。因为儒家强调文化而非国家,情况就如中古欧洲与中古伊斯兰世界强调宗教身份与宗教认同一样。

直到20世纪初中国才由文明型国家,转型为突出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的民族国家,就像西方一样要实现富强,可是西方民族国家这个概念究竟是福还是祸害?

在印尼,苏卡诺则走综合型民族主义路线,也就是为整合各不同的力量如民族主义、共产主义与伊斯兰主义在一齐,称为NASAKOM,以便实现民主民族革命。在印度甘地则主张非暴力的宗教道德型民主主义,试图以道德力量感化与逼英殖民政府让步;在土耳其,凯末尔(Kemal)则选择世俗(共和)改革型民族主义路线。其他还有多种类型如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小资本阶级独立运动,宗教型民族独立运动,无产阶级型民主革命或泛阿拉伯,泛非洲,泛南美洲大陆主义路线等不一而足。

可见,对民族主义应做出不同的分类与区别,不宜一律贬损民族主义。试问没有民族主义,第一次与第二次战后,怎么会有这么多国家独立起来?同理1989年东欧会变天,也与民主民族主义与响往繁荣的意愿有关,反共产主义本身并不是终极目的,突现民族自决才是。

强制牺牲少数后果

据此而论,民主与民族主义是可以并肩做战的,只是也应看到,同一个民主与民族主义,也带来灾难,特别是在多元种族、民族、宗教、语言的国家。这里也突显出民主的服从多数,尊重少数是个悖论。要服从多数很多时候就得牺牲少数而不是尊重少数,而要强制少数服从多数,又可能引发少数的不满与对抗,如1860年代美国南北战争会爆发就是因为北方要南方强制服从北方的意愿,若否便是战争。

若双方势均力敌,就有可能产生妥协,若力量悬殊,强权就是真理,美国内战是一例,1960年代非洲人口大国,尼日利亚的内战死了200多万人,也是因为伊波族(Igbo)要独立,而不被允许,结果便是用武力解决。

这种多数要强制少数服从,而引发战争的例子数不胜数,如中东的库尔德族要追求民族自决(民主民族独立),可就是长年受到中东诸国的武力镇压。在印度,1984年总理甘地夫人被其锡克族守卫枪杀,便是因为甘地夫人镇压锡克族民主民族独立运动,其儿子也因斯里兰卡泰米尔虎独立运动而受牵连被泰米尔人自杀性杀死。

理论上,民主会导致要求民族自决,如台独或港独,或英国的苏独或西班牙的巴斯克独立运动与加泰隆尼亚独立运动。只是,这里也涉及了服从多数尊重少数的矛盾,如台独是否只宜由台湾居民自决还是应得到中国全民的同意?台湾与香港的主权是否属于中国,要求统一的民主与要求独立的民主,哪一个民主说了算?

要求独立的理由可多重多样,如要求民主人权,可苏格兰人是享有民主人权,何以还要求独立?加泰隆尼亚族也享有高度的自治权,为何依然要求独立?

显见,这涉及一个心态的事宜,而这个心态则与宣传与教育有关,有人便认为民族是个想像共同体,只要宣传与教育够长久,外加上精英的争权夺利,什么或真或假的理由均可能出现,同种也可说成是陌路人,更何况是具有不同的种族民族、宗教与语言背景的一群人。

前南斯拉夫在未解体前,各民族均大体上可和平共处,可一旦引入民主民族运动,就变成自相残杀。不仅落后国如此,即便发达或成熟民主国也会出现一般的排外仇外情绪,甚至选出白人至上的总统。

孙和声

时事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