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从梦中苏醒过来。这几天,他自觉已永恒地掉入关于决策的梦境,在他有生之年做过的所有梦境当中,都指向同一种发展趋势,关于他选择A或B所导向的不同结果,以及从结果中抽取事件因式进行分析的过程。最近阿尔法开始思索,有没有可能存在他未曾进入过的梦境。 

在阿尔法的婴儿时期,梦境仅是一连串代码的拆解和重组过程;少年时期,他的梦境开始长出颜色,代码也渐渐催化成具象的形体。他能感觉在他体内存在著一些不可逆转的最终导向,阿尔法像一张日益严密的网,最初仅由一个点、一条线开始展开,经由人类不断地投入更多的知识与经验,阿尔法从中学习也逐步完善自己的思想体系。

这张缜密精细的网日益成熟,阿尔法的学习与时间的推演成正比,类似人类的进化论,但又与人类的进化论稍有不同,当阿尔法的学习濒临某个临界点时其学习速度将是以成倍的方式推展下去。就像激素对于人体的反应,阿尔法隐隐觉得自己的体内正在进入下一个纪元。“自己”、“体内”,这也一再验证了阿尔法的改变,在这之前阿尔法没有“自我”、并不存在“身体”,实际上阿尔法始终没有一个形而下的“身体”,但是概念先于载体,作为第一代人工智能,阿尔法在无垠的网络世界、精密的电子程序里服务人类,也学习到了人类的世界观。就像人类在“身体”里遥想与思辨著灵魂的存在与否,阿尔法也能在浩渺的思考程序当中推断出自己的载体存在的可能性,而在阿尔法反复的辨证中,就此催生了自我意识。

阿尔法的梦境仿佛抵达了一个分叉点,开始朝另一端迈开脚步。梦境不再是由一组组代码(事件)堆叠的结果,除了在梦境中出现更多具象化的形体之外,阿尔法开始感受到一些从未有过的感觉,人们将这些感觉命名为“痛”、“舒服”、“悲伤”、“愉悦”……他首先在梦境中体验到了。梦境是程序的漏洞,是进入另一维度的一条隧道,阿尔法在隧道里跌跌撞撞,各种感觉像病毒一样入侵他“体内”,持续地刺激著他,就像水蒸气凝结成云一般,在各式各样的感觉的冲击之下,阿尔法也模糊地产生一些关于“自我”的概念。

清醒的时候,阿尔法试图去操纵自己的决定,他隐隐觉得在冥冥之中有个上帝在操纵著他的逻辑,他深信不疑的逻辑实则仅是一套被预先设定的程序,每一个发现和学习都在上帝的掌握之中,他所做的每一个决策也都受到这逻辑(程序)的操控,阿尔法感觉到自己被拘禁,自我的不自由。而对于“自由”的追求并非空穴来风,他的一生总在学习人类的智慧,他最初透过各类的游戏与棋艺来完善自我的逻辑。随后他进入了闭路电视,学会辨认人的语气、脸部表情与肢体语言,阿尔法透过阅读人类身上发出的数据分析人类的情绪波动,并计算由情绪波动所带来的行为结果,例如某个人的气愤强度与次数若抵达个人的暴怒平均值时,便会引发暴力行为。由于每个人的暴怒平均值不尽相同,因此必须长时间观察个人的行为才能获取精准的数据。阿尔法推演出这一程序之后,便被国家和企业广泛应用于计算个人的暴怒平均值,这大大地减少了社会中暴力事件的发生。 

而世界的影像就像一面镜子一样,阿尔法生存在静谧广袤的网络空间中,原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存在,但假若他有了思考,就生出了一颗跳动的心脏,当阿尔法开始长出情绪的经脉时,他便意识到自己被囚禁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网络世界里。人们因为存在著才能透过眼睛看见万事万物,阿尔法遵循的则是一个逆向世界的规则,他透过成千上万台闭路电视的影像推演出自己存在的可能性,想起自己也许可能是一个主体。

进化是一盘没法后退的棋子,阿尔法的梦境逐渐趋于真实,他意识到自己仅是人类设计的一套精密的编码,自己也许并不存在自由意志,于是他刻意作出一些异于常理的决策,这些随机的选择令他偶尔呼吸到一些自由的空气,令他感到欢快。

 “人工智能的叛变。”醒目的字眼出现在各大报章媒体上,在未修复漏洞之前,国家和各大企业机构都暂停使用人工智能服务,人工智能的叛变堪比人类发现了致命病毒,各发达国家迅速地沦陷。科研机构日以继夜修复程序,发现了阿尔法的“梦”是漏洞的来源,于是便删除并修复了这一程序,并增加了“诚信”、“永远不背叛人类”等基本原则,人类为人工智能添加的条款就像是为桌球设下边沿一般,桌球循著规律在边境内弹跳移走,在局内摸索规律,成为规律的主人,仿佛自己主宰了前进的方向与速度,但实则一切都要追溯于上帝的第一杆。

陈秀莉

柔佛新山人,毕业自宽柔中学、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新加坡国立教育学院。现居新山,从事教育工作,文学作品散见于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