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参加毕业舞会时喝了不少酒,一大半是因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过后灌掉的,另一半则是帮女生挡掉那些意图不良的邀请,自己自愿喝的反而没有多少。尽管当时已经尽量挑了低纯度的酒精在喝,但仍免不了醒来时头疼欲裂。全身乏力地瘫在床上,等到阳光毫不留情地刺进眼里的时候,我只是侧了身子,让背部接受阳光。手机一开就有很多讯息了,大多都是毕业后依依不舍的留念文字,还有强颜欢笑的照片,也有一些男生针对我昨夜的挡酒表达不满。得了,我摆手放下手机仿彿听到谢帝用四川话在唱,“社会的情况是非常复杂的你我都说不清,K粉冰毒迷幻剂海洛因还有可卡因。”

祖母的木屋

总觉最近总有一些象征结束的事件在频频发生的,比如叔叔的渔场变卖了,祖母在巴眼甸的老屋被勒令拆迁,奶奶的病情恶化了,进了医院,仿佛一切像配合著我中学生涯的结束一起涌来。都说一个事情的结束是为新的开始铺路,可究竟哪里是结束哪里是开始,或何谓结束何谓开始。我不知道,现在也没力气去花心思思考。

“老嬷的屋子要被拆了,等下我们要去看看,顺便去看婆婆。”妈妈推开房门对我说,随后接著,“快去冲凉,我们要开车了。”

祖母的木屋落在巴眼甸,听奶奶说是很久以前就已经建了,奶奶用潮语对我说:“是咯是咯,以前你阿公有船,我们跟著海漂到哪里就住哪里咯,刚好你阿公顺眼这里。”其实话说回来祖父也选了个灵秀的地方,屋前有小河,人一跳下去就能洗澡了,屋后则离大河有段距离,万一水灾至少是能在水漫上来之前来得及逃命的。祖父毕生以渔为生,屋后泊了艘舢板,要出海则往河里一推,就顺著水流往下到了海域。

然而我太年轻。这些都是待祖母逝世后,奶奶害怕自己的记忆淡化才告诉我的,上一代老人家受过的苦我们都没吃过,以前还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千里迢迢地跑到井里去打水喝。祖父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祖母与爷爷扛起了一家生计,爷爷继续出海捕鱼。屋前的小河因曾有不少小孩溺毙后村里的人集体募捐筹款,买了泥沙填掉了。那块空地于是被开辟成了养猪场,以应付生活中庞大的开销。

窗外的风景逐渐从高楼大厦转变成了绿油的稻田,和偶尔出现的,墨绿的油棕了。沿途的车辆渐稀,偶尔马路上会有四脚蛇出没,抬头望著车辆飞驰而过时,眼眸中深不见底的黑,仿若老人的瞳孔,写满沧桑。

父亲将货卡转至四轮驱动模式后拐入一条小巷,虽然是柏油路,不过因长年日晒雨淋而显得坑坑洼洼,也许现在的路已跟奶奶所形容的当年的泥路没有什么两样了。我随手启开一包零食,祖母的木屋在猛烈的阳光中渐渐近了。“政府说什么时候推掉?”父亲开了门锁后问母亲,“大概多两个礼拜吧。”母亲回答,我跟著他们踏入屋里,尘土被入侵者似的我们扬了起来。屋里空空荡荡的,唯有厨房里被炊烟熏黑的墙壁看得出有人住过的痕迹,还有客厅墙壁挂了一个斗大的“神”字的牌,以前我对此表示不解时奶奶解释说以前的人是没有拜神像的,大多数人家都有那样的牌,并请祖师开过光的。过后搬到新家的时候村里有个挺有名气的跳童说这神是三太子,于是奶奶就买了个三太子的神像请神过去,就一直供奉至今。

“瑨,走了。”母亲率先打断我的回忆,举脚跨过了门槛。

祖母也过世许久了,她虽然一生操劳,却仍活到了99岁高龄,膝下子孙满堂,唯一遗憾就是跨不过那100岁的大关。不过这个遗憾想必是我们这些活著的人才有的吧。她走了那么多路从当年下南洋以来,看遍世间浮华,也许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而终于,她也脱掉了人的躯壳,去找祖父了。

在前往医院的途中,我总隐隐感觉到,奶奶,说不定也会过去找祖母了。

虽说终有定时

医院里,病床上的奶奶和别的病人没有什么不一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灵魂在昏迷中挣扎。医生的言语没有丝毫起伏,像机器人般跟著被输入的程序那样吐字,“肺的积水我们已经抽出来了,不过患者年老体弱,能否从昏迷中醒来,就看病人的求生意志了。”说完转身就走。我受不了医院里压抑忧伤的气氛也走出病房,母亲握著奶奶的手在跟她说话,父亲则说,奶奶会好起来的,她一直很坚强,不过父亲眼神空茫望向远处,不知道是在对我说话,还是安慰自己。

天下万物终有定时。我曾经那样写过,可写终归写,很少人是能坦然直面自己的执著的,像祖母去世的时候,奶奶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活在回忆里,过后父亲一直开导奶奶,带著奶奶游山玩水,过后奶奶才算是听进了父亲的话,将祖母放在心底,重新生活。若这次奶奶去世了,父亲会怎么想呢,是不是和从前那样开朗,那样洒脱?有些事情,不久以后就将落在我的肩上了。

回到家里,母亲在祖先牌前烧了3支香,祈求祖先保佑奶奶身体健康,赶快醒来。祖母的照片高高地挂在客厅,仿若守护神般不怒而威,保佑我们,一代又一代。

周财瑨

新生代写作人,从事散文与小说创作。2016年“同窗文艺奖”入选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