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钟,被即时解雇的我,坐在电脑前敲打履历表。我是个没背景、没后台的标准穷三代,在社会闯荡了7年,干过客户服务,也干过地产经纪,上一份则是市场策划员。但坦白说,从没有一份工作使我得到成就感。

回过头,最让我怀念的,倒是大学时期和一群同学组成乐队、参与表演的回忆。我是吉他手兼创作人,乐队表演的歌曲均出自我手。虽然只是乱写一通,曾经的我们却乐此不疲。毕业以后,乐团自然解散,大家都忙著经营“体制式人生”。即便遗憾,我也只能被大环境推著走。

后来,工作倒是有了,但我发现日子太煎熬。办公政治是我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坚信实力会被看见的我选择埋头苦干。于是,我的工作量逐渐增多,而升迁的,却是那些有破坏没建设的办公政治主义者。老板的脑袋,有时真让我费解啊。

我只能独自忧愁,用写歌宣泄感受。我喜欢那种“无中生有”的创作过程。偶然听见独特的曲风,还会地毯式搜索歌曲的资料,试著揣摩创作人的心境、遭遇。

某天一个念头萌生,我找了一家音乐学院,藉著报名上课的幌子,结识了一群音乐人。不出半年,我就从一名学生变成了吉他导师。这下我才发现,这活儿一点都不好干,学费被学院抽取五成,每天下班赶去兼职,还得牺牲周末的休息时间,每个月才挣几百块,扣除车油钱和过路费,缴房租都不够。导师之间还算好相处,偶尔的小摩擦,我当作彼此交流切磋。教学方面,学生并不好教,不是不爱练习就是经常缺席,自己的专业还遭到家长质疑。当然也会有一小部分的学生是勤奋乖巧的,只是平均5个学生里,恐怕有4个让人失望。

也许承传不适合我吧,于是转而参加创作比赛,有一回终于得奖,我被一家唱片公司相中。当时,我以为事情就要走上轨道了,于是计划辞职,打算全程投入创作。然而摆在眼前的合约,苛刻得让人咋舌,尤其公司要求独占我的创作版权,即便是自己使用,也得向公司购买使用权。把合约内容看一遍,才察觉身为创作人的我,根本没受到保障,反倒是被压榨,我实在无法安心投靠公司讨生活。

我终究没签下那份不平等待遇的合约,心想还是暂时保持原状吧,但倒霉的事一波接一波。公司合伙人决定退股不再注资,所有员工遭到解雇;而学院那儿,有个凭著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悄悄自立门户,还挖走学院七成的学生,加上年头开学淡季,学生更少了。大家都是一群喜欢音乐而聚在一起人,我原以为彼此会共度患难,然而事实是,利益当前,人人同一张脸。所有老师都希望院长把所剩无几的学生分配给自己,于是学院掀起明争暗斗。即便我没任何企图,也成为被敌对的对象。时至今日,我才清醒过来,这圈子和荒谬的办公政治,不过半斤八两。

反正学生没了,心也凉了,我干脆辞退。也许我再也找不到,像大学时期纯粹做音乐的人和环境了。此时我只能浏览招聘网站,敲打著沉闷的履历表。想起有人对我说过,上班族不适合我,然而追求理想也不见得适合我吧。追根究底,其实是这个世界,压根不适合我。

“登”,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电脑荧幕右下角闪出新邮件的通知,到底谁会在凌晨两点给我发电邮?我毫不犹豫点开,有个名字跟我一样的人,给我发了一封无标题邮件。看起来很诡异,身后的站立式风扇顿时吹得我浑身发凉。

吉尔,
我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15年后的你。
我知道此刻的你,正准备放弃了。我是来告诉你,无论你做何种选择,终究会成为命中注定的你。
告诉你一件事,15年后的知识产权业已彻底被颠覆,这时的中介公司要吗转型,要吗被淘汰。人们因一项科技得以掌控和运营个人知识产权。不止这样,就连银行、保险、医疗、法律等几乎所有行业都已转型,互联网也会被这项科技取代。
详细的我不方便多说,只想告诉你,15年后的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未来的你会知道,我是为何及如何给你发这封邮件的。
虽然世界很复杂,但有些事情冥冥之中有定数,你终究会走上实现理想的轨道。
勿忘初心。
吉尔 2030

也许是眼睛疲惫产生的错觉,荧幕上的字好像在浮动?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这时电邮的字正逐渐解体,然后一点一点消失,剩下一片空白,接著画面跳出主页,前一分钟看过的那封电邮,已经不存在了。
好像那封信从未出现过一样。这是我的幻觉吗?

我全身瘫软地靠在椅背上,视线看向书桌前那面玻璃窗。在室内灯光照耀与夜空背景的相映下,像面镜子的玻璃窗,照出我的上半身,而我的脸,和窗外的霓虹灯夜景混合在一起。这画面真感性,嘴里不由自主地哼了几句。我笑了,接著长叹一口气,是矛盾的。不晓得我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会让15年后的自己心存感激?

我重新倚到书桌前,点击那个即将要完成的履历表,选择“删除”。像我这种憨直的人,也许一头栽下去的傻劲,才是我这辈子最强大的武器,没有之一。犹如解脱的我,伸了个惬意的懒腰,黎明以后,我会想到办法,换个方式,重新出发。

杨采諠

毕业于媒体系,目前是一名文案员。当初因工作面临瓶颈,下定决心闯进小说领域,后来在摸索和撰写长篇小说的过程中,意外觅得突破瓶颈的诀窍。2019年,出版第一部少年长篇小说——《再一次,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