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心头的一块肉,那种感受,相信为人父母者,都懂。许崇明医生住豪宅、开名车,出入有人前前后后伺候,但他没有意气风发的气势,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落寞。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在外人眼里,他正是所谓的可怜人,有钱却不快乐。

事情发生已近3年,坐在事发后才迁入的新宅,许崇明再次针对儿子的死接受访问。频频向外人翻开旧伤,不可能不痛,而他的皮肤专科中心是亚洲领先的皮肤激光及整形外科中心之一,一向来打广告不手软,频频见报,难免让人感觉他高调,甚至觉得他利用亡子宣传。他说:“也许是性格的关系,我一向对人有求必应,既然你提出要访,我就尽力而为。”

访问约在他上班前的时段,我虽不是他的家人,但不知道为何,说这话时却有怨怼:“你还是那么忙。”他说:“其实已经没之前那么忙了,开始在训练人接手,但很多时候,顾客还是坚持要见我,他们冲著我的名声而来,我有责任给他们信心。”许崇明坦言,希望有人能青出于蓝,那样他才能稍微放下,毕竟整形是一件高风险的事,不可出半点差池。

内疚感挥之不去

掀开别人的伤疤其实不容易,许崇明原先就是好声好气的斯文人,经历丧子之痛后,总是隐隐约约地透露一种忧郁和无力感,但我还是得问:“你快乐吗?觉得自己还有资格再快乐吗?”也许问题太尖锐,他顿了好一阵,说:“很难真正地快乐。每一次稍微开心,内疚感就随之而来。”

“我每一天都在遗憾,日日夜夜都在遗憾。”许崇明说,孩子的死,是他的疏失,也是他这辈子最失败的事,“我一直都觉得,是孩子牺牲了自己,来教会我要珍惜。因为失去他,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我不明白和做不好的事。”说到底,医学上有所成就,事业春风得意,许崇明多少有些自负。

建这栋房子时,许崇明有许多美丽的构想。儿子喜欢打篮球和羽球,他建了个室内羽球场,另一边挂上投篮框,“我的梦想是我和太太、女儿和儿子,我们4个人在这里打双打。”,奈何,此梦难圆。
建这栋房子时,许崇明有许多美丽的构想。儿子喜欢打篮球和羽球,他建了个室内羽球场,另一边挂上投篮框,“我的梦想是我和太太、女儿和儿子,我们4个人在这里打双打。”,奈何,此梦难圆。

这辈子不会好的伤口

事故发生后,报章上所有与“自杀”相关的字眼都被许崇明看进眼里,在那之前,他从不觉得那和自己有关系。“自杀在这个时代变得很普遍,每天有6至7个大马人自我了结。我现在会关注这类新闻,但你知道,人总是这样,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前,都觉得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儿子轻生,给了许崇明当头棒喝;许崇明一再畅谈自己的心情,也给了世人一个警惕。作为一个再难以快乐起来的伤心父亲,许崇明希望为人父母者能意识到:孩子无论多大,都是孩子,即使他们已经二十几岁,也不要对他们太有信心。“给他们做心理建设是必要的,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有很多打击,父母亲不在时,要学著自己承受。当然,我们也要时时让他们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们做后盾。”

家境富裕,孩子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许崇明承认自己的教育出了问题。“我出身贫穷,父亲在我中学一年级时中风半生不遂,59岁因心脏病去世,家里一直以来都面对经济压力。但也因为这样,我们兄弟姐妹都很坚强,因为生活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磨炼。”然而,也因为这样,生活宽裕后,许崇明对孩子予取予求。“孩子娇生惯养,对金钱没有概念,也不懂得要奋斗。我什么都给他,却没给他面对挫折的能力,这是我的错。”

许崇明说儿子的性格比较timid(胆小羞怯),但对身边人很好,是善良的孩子。回忆起儿子小学六年级,同学表示喜欢萨克斯风,他便想在对方生日时送上一只,惟,许崇明认为那要价至少8000令吉的礼物对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过于昂贵,劝说儿子以其他礼物代替。“他从小就没有金钱观,长大之后信用卡无限额任刷,请朋友吃一餐饭就刷掉上千令吉。”

不说显赫的家境,许崇明一家其实和一般家庭无异。孩子到国外念书前,一家人常出国旅行,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不说显赫的家境,许崇明一家其实和一般家庭无异。孩子到国外念书前,一家人常出国旅行,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忘掉就会好 他们却不想

我们常说,有钱时,身边无数人以朋友的身份自居,但真正的朋友是愿意在你落魄时请你吃饭的人。有钱人的困扰或许就是难以交到真心的朋友。许崇明承认是自己忽略了这一点,之前没想过优越的经济能力会把孩子推入孤独的境地。

上一代家长总是对孩子耳提面命,许崇明来自典型的华人家庭,自然也被父亲严格教导。自己当了父亲,一心想要当新时代家长,“我不说他不念他,给他空间和自由,认为这样他就能独立成长。”教养从来都在一收一放之间,拉得太紧线会断,放得太松,风筝会飞走。没有人天生会当父母,只不过没想到,用错方法会让孩子丢了命,这代价未免也太大。

2012年5月前,许崇明的家一直很平静,他与太太感情和睦,几乎不吵架;孩子很乖,不任性没要求,却突然地,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儿子跳楼前,曾经发短讯给许崇明,透露自己感觉迷失,现在回想,许崇明仍是心口一紧:“原来…孩子告诉你的,只是问题的冰山一角,原来…事情已经很严重了。是我自己没有警觉。”

把儿子忘掉,日子或许才能好好过下去,但,许崇明一家人都不想那么做。访问结束,我们在屋外的花园。我说:“还是要快乐,儿子也不希望你这样。”说完,自己也觉得无力,听起来像是空洞的安慰。他感激那份好意,但还是说出了真正的想法:“很多人都安慰你,但他们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事,很难去理解那种痛,我也解释不了。但,这是这辈子都不会好的伤。”

夫妻相互扶持 只要女儿开心

独生子离世,许崇明把在英国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London)的女儿叫回国,当年19岁的她甫到校报到不久。“她现在就读国际医药大学(IMU),我很高兴她没有因为虚荣而坚持要留在国外。对我来说,在哪里念书、哪里毕业,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即使她不念书,我也无所谓。”失去了宝贝儿子,许崇明和太太想把女儿留在身边的心情不难理解,女儿和哥哥感情甚笃,失去手足,却也不曾抱怨父母。“她还一直安慰我,说不是我的错,对于任何安排,她都说‘没关系,It’s ok.’”

对求诊的顾客,许崇明心安理得;对家人,却总是有愧于心。来不及给儿子的,他很难不投放在女儿身上,但弥补,有时是一种压力。“我只希望她开心,希望她懂得照顾自己。”之前他希望孩子将来能接手生意,事情发生后,已经打消念头。“女儿喜欢脑科,也喜欢物理,不是太喜欢皮肤科,就随她去,由她自己决定。”

儿子的房间,有最好的视野,是许崇明特别为他预留的,但他却没有机会享用。而儿子的部分骨灰,被带回家中,摆在房间柜子的最上方。许崇明和太太决定永远保留这房间,一如儿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
儿子的房间,有最好的视野,是许崇明特别为他预留的,但他却没有机会享用。而儿子的部分骨灰,被带回家中,摆在房间柜子的最上方。许崇明和太太决定永远保留这房间,一如儿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永远不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而被淡忘。

至亲离世,家里所有人都变了。太太偶尔想起儿子,会暗自流泪,也会忍不住埋怨许崇明:“都是你,都是你没陪孩子。”但,夫妻俩的感情并没有因此变坏,反而变得更好,两人相互扶持,一起走过锥心的时刻。许崇明皮肤专科中心1997年创立,太太一直以来都在诊所帮忙,在家庭起居上,也一直处理得妥妥当当。

说起太太,许崇明不住点头:“她是一个贤妻良母,是一个好太太、好妈妈,把我们的衣食住行,各方各面都照顾得很好。”

女儿则变得易感。“我们去旅行,她没去,她会很担心,尤其最近空难频频发生,即使我和太太只是去新加坡或槟城,她也很怕。”失去,是一件无法被习惯的事,无论失去多少次,我们仍是害怕。许崇明和女儿的关系变了,“女儿说我变了。”

新闻背景:

本地著名皮肤专科医生许崇明2012年5月失去了他的独生子许优庆。当年儿子仅仅24岁,因感情纠纷,在商场坠楼轻生。事发后,许崇明非常自责,接受各大报访问时,声泪俱下表示自己工作繁忙,教育失败,未尽父亲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