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州怡保文冬区双溪巴里十五楼组屋曾是当地地标,如今原有一百二十多户的组屋已人去楼空,仅存一家经营了49年的京华理发店。理发店也是店主戴云鹏和黄妹的住家,偶尔还是有老顾客上门理发。很多人问他为何不离开,但对他而言,从来就没有非得离开不可的理由。
理发店位于组屋的最底层,因建筑结构特殊,总有习习凉风往店里送。造访那日是周末,上半段时间有好几位老年人来理发,下半段时候来了一名中年男子。一天下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龄层的客人。看见我们,他自我介绍:“我从小给‘安哥’理发,现在定居新加坡,也还是每个月回来找他。”他是48岁的黄一鸣,新加坡最大建筑公司“和合私人有限公司”的高级项目经理,新加坡滨海湾花园(Gardens by the Bay)由该公司负责建造。
戴云鹏看见他回乡,也分外高兴,拿起一旁的板条(小孩理发时,用来垫高的板子),笑说:“从以前坐在这块板上剪,剪到现在。”黄一鸣与家人曾是十五楼的住户,家中男丁都习惯了让戴云鹏整理头顶三千烦恼丝。但怎么说,戴云鹏毕竟已年迈,理发的速度相当慢,他自我调侃:“老人家手慢眼睛朦,最好还是不要说话,专心理发。”过程中,两人甚少对话,但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气氛在流动。
双溪巴里十五楼组屋年久失修,陈旧不堪,住户于约8年前陆续迁出,空置的单位无人填补。即便鬼魂聚集的传闻甚嚣尘上,但戴云鹏和太太黄妹住得自在,反倒是外人不断以安全理由劝他们搬离。原以为是一对不听劝的固执老人,造访后才发现是局外人太执著。
为什么不搬?黄妹在电话里告诉我:“因为没钱。”见面后,她笑说:“因为太多人问这个问题了,烦不胜烦,所以就用没钱作为打发的借口。”偶有当年的住户回到十五楼走走看看,见她与戴云鹏留守废楼,免不了又是一阵惊呼:“为什么你们不搬走?”黄妹也有绝妙的应对方法:“就跟他们说‘我在等你们回来啊!’,皆大欢喜。”
十五楼的外观确实令人感觉毛骨悚然,若不是有怀旧情结,一般人基本上不会愿意多留一刻,更不要说住在那里。曾有摄制团队到组屋拍鬼片,也有电视节目到组屋“捉鬼”,戴云鹏却嗤之以鼻:“嘴巴说说很容易,但你看过鬼吗?不要自己骗自己啦。他们说捉了3只鬼,但我看不见,要如何相信?”
衬衫搭西装裤是戴云鹏的日常穿著,虽念书不多,一辈子替人剪发,但他说起话来甚是豁达,也相当有智慧。问他是否这辈子都没遇过灵异事件,他说:“影子晃过,一下子就不见了。”接著补充:“人都是会死的,死了就成为灵魂,和人世已经没有瓜葛,没什么好怕的。”他说广东话里,过世被称作“过生”,也就是过完了这一生,早已了无牵挂。话虽如此,世风日下,人心比鬼更可怕,戴云鹏说:“其他地方要为打抢担惊受怕,这里连人都没有,当然也不必特地过来这里抢。”
市政府不闻不问 昔日荣景难复返
现时的十五楼大树参天、杂草丛生,电梯早已无法操作,窗破梁歪。戴云鹏和黄妹的住处也因此显得格外突出,无论周边情况如何,他们依然照顾好自己的家园,门前走廊扫得一尘不染,屋前屋后都放有细心照料的盆栽。
市政府对十五楼不闻不问的态度,戴云鹏感到寒心,“这里的设施都是政府的,但他们不理,任由外人来拆掉带走。我们自己的东西不见,可以去报警,但公共的东西,政府自己都不管,我们能做什么?”他叹道:“时代不同了,现在根本没人会关心这里。以前怎么说还有马华公会。老一辈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不会再有人为这里做些什么。”不管理也不拆迁,任由大楼随著时光的消逝变老变旧。如果建筑物也有感觉,会是怎样一种入骨的寂寥?
戴云鹏和黄妹对旧日子相当怀念,戴云鹏说:“寻常的小日子,小孩在店门口跑来跑去,每个星期四有市集,拜天公时,更是热闹。这里有90%的住户是华人,每户拿出10令吉,办一个大型的庆典,还请了舞狮,大家都很高兴。”无奈两老找不到旧照片,我们也只能光凭想像,还原昔日的美好光景。
只要能做,就继续工作
怡保曾是锡矿重镇,也因此聚集了许多华裔,荣景处处。十五楼在1963年11月5日落成,当年热闹非凡,风光无限。戴云鹏在1967年租下底层店铺开设理发店,“之前我替人打工,也是理发,后来父亲说这里(十五楼)有店铺出租,就过来开始自己的生意。”听老人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件奇妙的事。他们不管多老,只要说起父亲,就会出现小男孩的神情。
旧式店屋相当宽敞,相等于现今店屋的一倍,理发店内置放了三张理发椅,只占了店面的一半,另外一半则是戴云鹏住家的客厅,后半部则是厨房、厕所和一间睡房。戴云鹏透露:“60年代的租金是130令吉,商业执照36令吉,而今分别涨至198令吉和100令吉。”从前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能赚100令吉,平常时候也相去不远,但现在一个月都赚不够1000令吉,再说,物价已不能同日而语。
戴云鹏和黄妹育有2名儿子和一名女儿,女儿嫁到吉隆坡,儿子则分别住在怡保和新加坡。孩子不时会给两老零用钱,所以他们并不真的靠理发店维生。“不做就没寄托,没事做两个人一定天天吵架,小事化大。女儿也说,能做就继续做咯。”戴云鹏笑说:“像我这样的年纪,到外工作是不可能了,给老街坊理发、刮胡子,有时候刮不干净,他们也不在意。”
山城好山好水 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虽然早已失去可闲话家常的邻居,所幸骑摩哆到镇上茶室,距离并不远。戴云鹏始终认为:“要说住的地方,怡保是最好的。好山好水,到处有东西可以吃。以前更方便,走出去,旁边的店就有东西吃。”一旁的黄妹笑著插话:“这个安哥(指戴云鹏)早上去吉隆坡,晚上就吵著要回来。”
女儿在雪兰莪安邦有间组屋单位,原本想让父母养老,但他俩拒绝了,单位最后转手出售。戴云鹏直言:“很多人搬出去不久就死了。因为在外面住得不舒服、不习惯。这里虽然没人烟,也缺乏打理,但很清静,我们俩身体健康,少有病痛。”
戴云鹏已72岁,黄妹也已70,两老相伴,新加坡的孙子倒是很担心,黄妹说:“有时会打电话过来,叫我们搬,说这里很危险。”旁人的关心是出自好意,但,老一辈总是落地就生根,对他们而言,家又何止仅仅是个壳。本以为这是个老人缅怀旧时光,弥漫淡淡哀伤的故事,但走了这么一趟,发现两老其实很愿意面对现实,只不过他们并没有非走不可的理由。人的主观有时实在太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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