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二和四,巴生商业区会出现这样的一幕:一名年轻男子抱著一个瘫痪孩子上下楼,他们原先非亲非故,但自去年12月起,成了师父和徒弟。18岁的苏伟强主动向 DJ Point 张和顺学艺,但因肌肉萎缩无法登上二楼的课室,张和顺因此成了抱学生上课的老师。
楼梯相当长,抱著重达30公斤的苏伟强上下楼并没有想像中容易,“第一次是他母亲抱上来,她抱得挺辛苦的,所以我就跟她说以后到了就拨电话给我,我下去抱。”对张和顺来说,这只是“帮”和“不帮”的抉择,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前者。而平常时候,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善心人,至多不过是每个月定时捐血。
苏伟强在网络上看见张和顺贴出的招生讯息,主动微信(WeChat)联络,表示有意学习,同时阐明自己行动不便。“是有惊讶一下,还以为是来闹的。没想到跟他说有兴趣不妨过来看看后,他真的在母亲的协助下上门。”
没有情况类似的徒弟,生活里也没有和残疾朋友相处的经验,张和顺承认一开始时,有点无措,“前两个月,我会问他有没有‘不爽’我,担心有时我说的一些话会不经意伤害到他,但是后来发现,他除了瘫痪和话比较少之外,根本和普通人没两样。”
他也给其他学生灌输这样的想法,让大家无需害怕与苏伟强相处,也无需给他特别礼遇,这种一视同仁的态度,让一开始表现还有些自卑的苏伟强在短时间内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他们除了在课后逗留在工作室交流,也会相约到张和顺家里做客。张和顺教的不是学生,他是在收徒弟。
教技术,也教做人
张和顺是大马嘻哈饶舌说唱组合“ManhanD 慢行”的一员,师承 DJ Bryan Burger,徒弟包括前 oneFM DJ 唐纬颜和羽球混双国手吴柳萤。DJ 以“代”计算,看重辈分,张和顺下有两代 DJ,在大马算是相当资深。如今开班授徒成了他的主业,传授技巧的同时,以过来人的姿态开导横冲直撞的年轻人。
苏伟强从小就容易跌倒,五年级时上洗手间摔了一跤,跌断了骨头,脊椎也受了伤,在医院躺了足足3个星期,但出院后还是迟迟无法落地行走。后来他的肌肉开始萎缩,身子变得一天比一天弱,现在需要穿著“铁板衣”支撑身体,才能好好地坐在轮椅上,他们笑称那是“钢铁人(Ironman)的衣服”。
当初是苏伟强主动联系张和顺,迫切想向他拜师学艺,如今上课已迈入第五个月,仍是每个星期两天风雨不改,母亲郑媚媚也说,若是下雨,他就不愿上复健中心,但打碟绝不也从未缺席。苏伟强是80%重度瘫痪,只有头部和手指部分能较好地操作,在学习打碟之前,电玩是他日复一日的主要活动。问苏伟强为什么想学,他简单答“喜欢”,问他张和顺哪里好,他腼腆笑说:“就是很好。”喜欢一件事和觉得一个人很好,或许是一样的,说不出为什么、无法清楚解释,但就是强烈地那么认为。
没天分是不努力的借口
说到打碟,很多人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夜店,认为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学打碟等于学坏,张和顺说:“华人喜欢道听途说,然后就什么都不敢做。其实这些音乐来自欧洲的文化,他们主要文化有三:狂欢派对(Rave Party)、喝酒和足球。”音乐本身就是跨文化的东西,苏伟强之所以对打碟感兴趣,正是因为热爱电子舞曲(Electronic Dance Music)。张和顺说,打碟不需要有音乐的底子,而且只要愿意学,包管学得会,“没有天分是不努力的人说的话。”
张和顺觉得,苏伟强是上天给他的功课,“我觉得是老天派他下来,让我扛起照顾的责任。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比较听外人的话,虽然我每次跟他说道理,他只是应‘哦’,但我知道他有听进去。”
学生是我的“镜子”
“ManhanD 慢行”今年迈入第10年,这个4男1女的组合之所以如此取名,是为了警惕自己每一步都要像第一步那样走得谨慎、走得慢。“其实那时候的我根本悟不了‘慢’的学问,加入时才21岁,年少气盛,很冲动。”
张和顺说:“我觉得学生像是一面镜子,我常常拖过他们看见以前的自己。其实我后悔很多事,比方说没有好好读书,我不是想摆布他们的人生,只是希望有了我的忠告,他们能走得稍微平顺一点。”
不讳言曾是“坏人”“现在的思想和以前不一样,早期一直到处表演、一直在做,头脑却没什么在想,一直到4年前才开始懂得‘慢’。”他说:“太快容易犯错,有时候真要给自己时间好好想想。”另一方面,他也坦诚近几年市场差,组合也遇到瓶颈,“东西不是我们要的,总是在迁就来迁就去。”开班授徒是他为自己铺的另一条路,而“ManhanD 慢行”自去年3月起成了业馀工作。
来自柔佛小镇峇株巴辖的他笑言自己很早出社会,在首都一个人生活,什么类型的朋友都有,见识过的东西也多,所以说话有些老成。无论是从前在组合里,抑或如今开设工作室,打碟都是张和顺的看家本领,但原来他出身自马来西亚艺术学院(MIA),修古典乐。而他偏偏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一群朋友,接触了地下乐团,因此才有了“ManhanD 慢行”。
张和顺说自己曾经是所谓的“坏人”,并不讳言:“我有些朋友现在还在里面蹲(坐牢)。我以前什么人都掺,什么都试过,烟酒、大麻、女人…”他笑说:“以前是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如今有稳定女友,也计划明年开设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张和顺有感:“这几年发生许多天灾人祸,自己也遭遇亲人离世,真的觉得有什么想做的赶快去做。”
用好或坏来定义一个人实在很无聊,以“好人好事”为主题来陈述他和苏伟强之间的关系也不见得确切。张和顺并没有想成为人人竖起拇指称赞的那种好人,他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苏伟强也只不过想解放困在残体里的灵魂,追求心底一直以来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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