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导:刘思敏;摄影:杨金森)

人生,其实就是一连串的选择。父亲2014年因病骤逝,李丽婷放弃新国的会计师工作,接手父亲生前在柔佛新山大马花园小贩中心的传统糕点生意,从进出冷气房的白领转为付出劳力赚取收入的小贩,过程虽也艰辛,却从未想过放弃。外形看似柔弱,性格却出乎意料刚毅,澳洲南澳大学(UniSA)毕业的她说:“当小贩,没有高低分别的挣扎,不过就是一个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上午时段,李丽婷会待在大马花园的娘家和母亲一起制作糕点,两个人联手制作约10种传统糕点,每一种约100件,也就是说一天制作的糕点超过1000件。下午4时,她独自出发前往小贩中心,一个人把分装在大托盘里的上千件糕点一一搬到档口去。她说:“这应该是我面对的最大挑战吧。尤其害怕下雨,因为会让这个步骤难上加难。”

父亲在她眼中,有著壮硕的形象,父亲在的时候,再大的难题,都有人顶著,“旁人见我一个人,都会问爸爸的去向,我至今都无法对他们说出他已过世的事实,一般都是婉转地回答‘我接手了生意’。”说起父亲,李丽婷的眼眶里一直含著泪,“我怕说出来了(父亲过世的消息),会影响自己当天的情绪,我现在开档、顾档、收档,都还是会不时想起父亲。”

李丽婷和家人关系密切, 父亲( 左) 对唯一的女儿虽是管教甚严,但亦关切至深,“他对我的寄望就是好好念书, 接著找一份稳当的工作,安分幸福地过日子。”
李丽婷和家人关系密切, 父亲( 左) 对唯一的女儿虽是管教甚严,但亦关切至深,“他对我的寄望就是好好念书, 接著找一份稳当的工作,安分幸福地过日子。”

父亲走的那一年67岁,“太突然了,原本无病无痛,突然生病,病了3个月,从一个壮实的人变得很瘦很瘦,一直到去世的前一天才查出是肾癌。”李丽婷满是遗憾地说:“爸爸才刚要享福。哥哥们做生意,赚了钱买了大房子,要接他过去住,他也差不多想休息了。”

上有3个哥哥,李丽婷是父亲宝贝的小女儿,她从澳洲毕业回国后,曾表达想要陪著父亲经营糕点生意的意愿,却被臭骂了一顿。“他很生气,说花了那么多钱把我送到国外念书,我回来却想做糕。”但回来之后的几个月里,李丽婷都没有真正认真地找工作,倒是热衷在家里和档口帮忙,“我没经验,很多东西要学,但他总是觉得我碍手碍脚,比方说他们在用料时都是凭经验靠感觉,但我必须要预先量好份量。”

父亲从一开始就反对李丽婷继承自己的生意,总是叨念著这一行太辛苦。那段时间,一个坚持要做,一个坚持不让,两人产生了不少摩擦。“无法合作,于是我开始找工作,去了新加坡。”李丽婷是个恋家的人,在新加坡工作6年,她每日来回,既不在那里租房子,也无意申请成为新加坡永久居民。对她来说,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李丽婷曾经也像一般白领, 穿美丽的套装、化精致的妆,以为只要遵循当时所走的路,就是美满的人生。
李丽婷曾经也像一般白领, 穿美丽的套装、化精致的妆,以为只要遵循当时所走的路,就是美满的人生。

父亲骤逝,接手档口为母亲

父亲过世后,每日与他为伴的母亲顿时失去依靠,当时已结婚一年的李丽婷决定扛起父亲的责任,让档口继续营运,以便母亲能如往常般继续制作糕点。“当时母亲的心情已经跌落谷底,哥哥们虽然也陪伴她出国散心,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总要让生活回到正轨,希望妈妈可以忙起来,不要有太多时间胡思乱想。”

这个计划一开始当然也不顺利,母亲极力反对她辞工回家做糕点,“通常晚上9点多开始收档,回到家也挺晚了,她见我一个人忙进忙出,总是晚归,一直劝我放弃,让我赶快准备生小孩。”母亲在制作过程中也经常被身边换了个人的场景给触动,伤感的情绪一直弥漫家中,至于生意,也不怎么好。“第一年实在不好过,客人来到档口,看见我父亲不在,就直接走了。生意不好,我也不敢把剩下的糕点带回家,就直接放在车里,隔天再送到老人院、孤儿院等福利中心,让他们享用。”

将近一年的时间,李丽婷逐渐上手,老顾客也都知道档口由第二代接手,生意又回到父亲还健在时的模样。靠著一门手艺养大了儿女,父母也算完成了使命,李丽婷的父亲其实不曾强求儿女继承衣钵,甚至反对有专业知识的女儿从事这一行,而今李丽婷一意孤行,她说:“我觉得他会感到骄傲,毕竟我做到了。我常常感觉他就在我身边,暗中守护著我。”

“糕点一件7 0仙, 要卖多少才能养大4个孩子,还要送到国外念书?”李丽婷接手了生意,才体会父母的辛劳。如今和母亲一起制作糕点, 闲话家常,也算是把握住了难得的幸福时光。
“糕点一件7 0仙, 要卖多少才能养大4个孩子,还要送到国外念书?”李丽婷接手了生意,才体会父母的辛劳。如今和母亲一起制作糕点, 闲话家常,也算是把握住了难得的幸福时光。

无心插柳,却找到终身志业

去年底,32岁的李丽婷和另一半迎来了第一个爱情结晶,先生是电讯业的上班族,工作时间和李丽婷完全错开,为了增加和先生相处的时间,她把原先的周一和周二休息日再增加一天,星期天不开档,努力在工作和生活间取得平衡。两人相识11年,先生对李丽婷家里经营的糕点生意很是了解,也看好其前景,太太选择全身投入,他亦百分百支持。

独自在小贩中心里经营生意,李丽婷虽温柔和善,但也有孰不可忍的事。曾有客人要求每一件糕点都个别包装,“我以环保为由,请她放在一起,也用每个袋子多收20仙的方式希望她打消念头,但是她很嚣张地对我吼,说自己有的是钱,让我分开装就分开装。”李丽婷有自己的坚持,也从不是懦弱的角色,她笑说:“跟我爸的脾气一样!”她生气起来,告诉对方“对不起,我没办法卖给你”,对方当然大声嚷嚷,质问她是什么态度,是怎么做生意的,李丽婷说:“我不理她,继续接待其他客人。”

小学三年级起就在档口帮忙,在狮城工作期间,逢周末也会协助照顾档口,在小贩中心工作,对李丽婷来说,并不陌生。但,她也直言:“小贩中心非常闷热,油烟味也重, 要长时间待在里头,没有想像中轻松。”随著大马花园小贩中心及毗邻的巴刹面对市政局要求搬迁的问题,李丽婷也想尽快找到合适的店面,如此一来,便能直接在店里制作糕点。
小学三年级起就在档口帮忙,在狮城工作期间,逢周末也会协助照顾档口,在小贩中心工作,对李丽婷来说,并不陌生。但,她也直言:“小贩中心非常闷热,油烟味也重, 要长时间待在里头,没有想像中轻松。”随著大马花园小贩中心及毗邻的巴刹面对市政局要求搬迁的问题,李丽婷也想尽快找到合适的店面,如此一来,便能直接在店里制作糕点。

从中收获成就感

拥有大学学历,放弃自己的专业,转为学习和投入被一般人视为社会地位较低的行业,李丽婷丝毫不觉得可惜。她说:“我其实是没有梦想的人,虽然意志很坚定,但是没有野心,会念会计纯粹只是因为擅长数学,可是,现在我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要一直做到自己无法再做的事。”接手了父亲的生意,传承传统手艺的同时,她也从中收获成就感,“以前工作,做得再好,老板也不会赞你,但是现在获得的回应是即时的,也是真实的,只要顾客说我们的糕很好吃,我都会格外高兴。偶尔沮丧,是至今还是有许多人不相信档口上售卖的糕点出自我的手,觉得我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做出传统糕点,认定是批发的,我只是负责售卖。”

李丽婷是眼浅的人,访问过程中一次次忍住即将滑落的泪水,好奇她为何愿意接受访问,她几乎不做他想,很快地就给予答复:“因为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小贩并不是低人一等,我们并不是别无选择,所以从事这一行,是我选择了这份工作,我喜欢这份工作。”因为职业无分贵贱,因为每个人都如此认真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