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样的女人（1）】允许自己脆弱　要求自己勇敢　蔡慧耀从不幸中蜕变

“熊妈妈”是蔡慧耀担任孝恩生命故事馆志工时的昵称，看似为亲近小孩而取，其实来自亡夫李骏雄的名字，承载著深厚的思念。3年前，先生和二女儿车祸离世，正在坐月子的她经历一场锥心之痛，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幸福女人坠入绝望深渊，她说：“我一直记住一句话‘Don't Waste Your Suffering’，我不想浪费这些不幸。”

事故发生时，小女儿李暐出世仅2个星期，和父亲相处的时间过于短暂，3岁的她经常问蔡慧耀：“你可以当我爸爸吗？”蔡慧耀笑称：“其实我当她爸爸很久了！”是女儿、人妻、人母，后也扛起人父的责任，她说：“我常会和孩子聊他们的父亲，不想孩子忘记他。小女儿会问爸爸的去向，我说爸爸去天堂了。”孩子虽还小，但她已在预备，“我知道这个问题到她中学时会更复杂，她会意识到自己不一样，会想要填补父爱，我会尽可能参与她需要父亲的一切活动。”

一场车祸夺走两条生命

车子在新班底大道失控撞向栏杆时，车上还有大女儿李明和蔡慧耀的母亲黄顺珍，李明告诉蔡慧耀，妹妹的头全是血，“初期她情绪很不稳定，很小的事情也会崩溃。再说她和爸爸的关系很好，平常都是我先生负责哄她们入睡。”

她失去伴侣和女儿，女儿失去父亲和姐妹，母亲则失去了视如亲生子的女婿和外孙女；在各自面对失去的同时，却还是不敢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其他身份，蔡慧耀坦言：“如果没有孩子，我或许也活不下去。我先生留下许多爱，他是会固定抽时间陪孩子的人，我觉得应该延续。”

另一方面，定居砂拉越的母亲事发后在家中陪伴了一个半月，“我不想妈妈看到我伤心，毕竟她也很难过。而且面临很多失去时，童年时期的失落会被挑起，我不是责怪妈妈，只是会下意识地觉得她帮不上忙。”

她续称：“妈妈没特别说什么，就只是安静地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但后来我还是请她回去，我想要有可以好好难过的空间。”蔡慧耀是看著母亲背影长大的孩子，“母亲一开始卖菜，后来做信托基金，父亲中风，她为了改善家境一直很努力。因为事业，她给予的陪伴很少，但物质上的东西并不缺，在我眼中，她是一个很强的女人。”

访问当日，黄顺珍凑巧在家，虽是一副强女人的模样，但说起那段日子，眼里仍不由自主闪动泪光，她觉得女儿和自己很像：“她像我，很独立。我一向不怎么管她，对我来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担心也没有用。”

女儿丧夫的那段日子，她不多话，如今倚在墙边，她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背对著母亲的蔡慧耀低下头，淡淡地笑。当天就要搭机返家的黄顺珍在离开前，对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造访者私下说了一句“谢谢你们鼓励她。”

天下父母心，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父母，听蔡慧耀说起自己从前为了挣钱经常不在家，黄顺珍似是对我说，也像是说给她女儿听：“针无两头利。以前环境不好，我没读到书，希望孩子不要像我一样，7个孩子都好不容易供上大学，现在他们长大了，我的人生才要开始。这不是自私，是懂得爱自己了。”

放不下没关系　化悲伤为陪伴

蔡慧耀在一年多前开始担任孝恩生命故事馆的志工，用自己的伤痛陪伴别人的悲伤，“哀伤占据生命的一大部分，承受了那么大的遭遇后，我接触很多书籍，陪伴自己也照顾女儿，接受了你不会再是以前的你，不可能回到原本的状态，原先和另一半及孩子在一起的生活已经不复可寻。”

失去了此生挚爱，并不会有真正的“放下”和“走出来”，这一份失去会永远是一个缺口，“我真正愿意和人聊，不再一提起就崩溃是去年，这段日子里，发现身边有很多人有相似的经历，不用太钻牛角尖。”悲伤是有季节性的，过年过节、纪念日、他俩的生日都会牵动情绪，蔡慧耀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不讳言：“我没走出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走出来，只是情绪波动不再那么明显。”

学会适应生活变故

她坦承：“一开始真的很难啃下去，我的人生真的就这样了吗？认为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觉得情感上的挣扎别人不理解。有一次上课，老师反问‘孤独感有什么不好？你可以用它去做感同身受的陪伴。’”蔡慧耀上悲伤疗愈专家冯以量、苏绚慧等人的课，在消沉和不幸里寻找力量，学习放下和接受。

话虽如此，曾经来过又离开的爱人就像指尖上的刺，亡夫在蔡慧耀生命里的来去，牵动和改变她的生活。“我们有梦，想开咖啡馆。”两人的爱情故事始于咖啡馆，“我们1999年在打工的咖啡馆认识，他长得好看，很多人喜欢他，包括我，但他当时正追求咖啡馆的主管。”

蔡慧耀忆述：“我没自信，我样貌平凡，那时候长得胖胖的，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机率不大，于是默默收在心里。后来他追主管没追成，2000年年底我们在一起，其实当时我心里还是很挣扎，交往时也觉得随时会分手。”

蔡慧耀是虔诚的基督徒，交往4年后两人曾因信仰不同分开1年，后来先生也受洗成为基督徒。在分开的那一年里，蔡慧耀有她得独立面对的挑战，“我那年在考律师执照，已经考了4次了，有5张卷，一直欠一张不过关，那是我最后一次应试，如果再不过关，就没机会了。当时的日子就是准备考试、哭，准备考试、再哭。”

两人最终顺利步入结婚礼堂，但一个女人的命运，并不像童话故事的结尾，一旦结婚生子就从此幸福美满。2008年结婚，今年是他们的结婚10周年纪念，虽然人已不在身边，但有些人，爱过就仿佛一辈子。

蔡慧耀庆幸自己过往一直都有对另一半表达自己的幸福，“他离开的时候，其实是我们幸福感最高的时候，我们会分享感激，有时分享到流泪，所有的纪念日都会庆祝。”先生生前开电脑维修店，为了更高品质的家庭生活，店一般只开到下午3时至4时之间。“出事前，我们刚换了新车，第二国产车Alza，我跟他说这样很好，我们不需要很大的车，不要因为无法赚大钱而纠结。”

从次女身上学会包容

然而，对同样因车祸离开自己的二女儿李曈，蔡慧耀心里有愧，“她其实是个很贴心的孩子，会拿小玩具去哄还在繈褓里的妹妹，但这个孩子脾气比较倔，那天早上我才训了她，没有和她好好地道别深深地打击我。”蔡慧耀和先生虽爱孩子，但也免不了体罚，这个女儿因性子问题，受了不少皮肉苦，“我们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她的离开教会我的事情是：不要让同样的事发生在另外两个孩子身上。每一个孩子都有她的个性，我们要学著接纳。”

车祸发生前几天到事发当天的事，蔡慧耀巨细靡遗地记在心里，但比起这些，她更常提醒自己不要浪费了至亲骤逝所要教会她的事，“我们基督徒说神有更大的计划，我想知道祂在我身上有什么计划，为了考验我，要赔上两个人的性命。”

怀揣著许多爱，蔡慧耀允许自己脆弱，也不时要求自己勇敢，她自认性格大剌剌，但也试著学先生的细心和有耐性，连著他的那一份好好活。女人本就没有既定的形象，我们一路捡拾、一路拼凑，一直到将来离开人世时，才算完整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