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2014年演出《勇者》大受好评后,排湾族编舞家布拉瑞扬(Bulareyaung Pagarlava)成立同名舞团,今年初正式进驻台东糖厂,希望成为爱跳舞的原住民孩子的舞蹈基地。
4年前,布拉瑞扬在美国林肯中心的演出谢幕时许愿:“希望未来谢幕拉的手,是部落孩子的手。”去年,他结束台北所有工作,决心返回台东家乡。今年1月,他短短3天就在台东糖厂找到舞团基地,“布拉瑞扬舞团BDC”宣告正式成立。
没有花俏绚丽的主题,在一场名为“布拉开门”的活动里,布拉瑞扬头戴花圈、一身简单的T恤黑裤站在舞台上,向200多位观众宣告,他回到家乡台东了!
舞团开张,布拉瑞扬马不停蹄接受采访,媒体画面都是他在草皮上和3只以舞团命名的小狗嬉戏的轻松样子。卸下舞台光环,自嘲变得土土、脏脏的布拉瑞扬坦言,很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1995年,从汉名郭俊明改回排湾族名“布拉瑞扬.帕格勒法”的那刻起,这条回家的路,布拉瑞扬走了20年。就像原住民音乐家斯乃泱他说的,“回家的路,不是想回就回得来。”
“舞出一片天,林怀民第二”
2011年 TEDx Taipei演讲上,一张一位小男孩闭上双眼、扬起双手,脸庞带著微笑的泛黄照片,道出了布拉瑞扬跳舞的起点。
1985年,云门舞集经典舞码《薪传》来到台东艺文中心演出,跟著姐姐一同观赏演出的布拉瑞扬看著舞者以丰富、澎湃的舞姿诠释,感动不已。回家后,一幕幕精彩的演出在他脑海不断浮现,年仅12岁的布拉瑞扬找来一张纸,写下大大的“舞出一片天,林怀民第二”贴在墙上,许下跳舞的愿望。
然而,这愿望并没有得到父亲的赞赏,他只能趁著下课休息时间跑到姐姐舞蹈课堂外,趴在教室窗台上,望著里头的人跳舞,一解跳舞的渴望。这一看就看了3年。不忍见他如此,舞蹈班老师偷偷告诉布拉瑞扬,高雄左营高中舞蹈班正在招生,于是,他谎称要到高雄参加南区高中联招,瞒著父母只身前往应试。
到了考场,现场满满都是习舞多年的考生,毫无经验的布拉瑞扬的心马上凉了半截,加上一身不合宜的舞衣、舞鞋,“跳完之后,我觉得自己在舞台上缩到好小好小。”他说。
促使他爱上舞蹈、同时也是主考官之一的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却看见了他的天赋,面试时一句“如果给你机会,你愿意跳舞吗?”重新给了他希望。
尽力抹去原住民色彩
放榜后,布拉瑞扬顺利考上左营高中舞蹈班,但对从未离开家乡的他而言,200多公里外的高雄像是全新世界,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的与众不同。不仅身旁不再有熟悉的族人,学校里的学长姐会一时兴起叫他说上几句话,然后笑得东倒西歪。事后,他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一口“山地腔”逗得他们发噱。他没有愤怒,只想一点一滴抹去身上的原住民色彩,尽快融入大家。
改变创作思维 追溯失落的原乡文化
从高中到大学,布拉瑞扬都在否定血液中的自己。直到1995年毕业前夕,应恩师罗曼菲要求:编舞,自我逃避许久的布拉瑞扬才开始正视“我是谁?”的问题。他由“郭俊明”变成了“布拉瑞扬.帕格勒法”,在排湾族语寓意著“快乐的勇士”。
有了名字,只是披上原住民的外壳。早就远离部落生活的布拉瑞扬,所有创作、表演的骨干,都是源自西方舞蹈。谈起西方舞蹈,他驾轻就熟,但一说起家乡传统,他说:“我是空的,什么都不懂。”
创作思维改变,要迟到2010年为北艺大舞蹈学院岁末展演的《勇者》才开始。他不再示范动作然后让舞者跟著跳,舞者的存在因而不再只是为了完成编舞家的任务,他试图从排练中挖掘舞者更多的内在生命与创造本能,促使每个舞者在台上都成为具有独立性格的个体。那是他第一次让舞者在台上讲话,说:我是谁?我几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在这里?布拉说:“这是我的复名运动。”
2011年,布拉瑞扬受邀至美国舞蹈节(AmericanDanceFestival)驻地编创的《风景》(Landscape 2011ADF),也是让来自台湾、美国、西班牙、波多黎各、巴哈马及中国的18名舞者在台上讲话,彼此没有隐瞒,关系更紧密。排练完一起开车去吃炸鸡、游泳,甚至不在排练场排练一整天,而是出外以后再回到排练场整理方才经历的所见所知。他回想,改成这样的工作方式以后,更接近原住民毫无保留、共同分享的相处方式。
20年前改回族名后,不少人以为布拉瑞扬会有多一点关于原住民的创作。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不做,是做不来。”即使他曾编出《UMA》、《祖灵纹祭》等作品,但对布拉瑞扬来说,都仍未精确掌握到原住民文化的精髓。
多年来的城市生活,布拉瑞扬周围没有原住民朋友,“身上没有任何原住民的养分可以创作,其实很悲哀。”直到2010年接触致力延续原住民传统文化的原舞者舞团,并在2011、2013年相继创作舞码《回梦》、《Pu'ing.找路》,才让他离家乡又近了一些。
返乡创团 对自己人生的交代
2014年1月,布拉瑞扬透过朋友引荐,来到台东糖厂档案仓库。看到挑高、前后延伸近百坪空间、两侧大片的草皮,舞团的蓝图在他脑海成形。短短3天,布拉瑞扬就决定进驻。“准备好了,一切就像水到渠成。”返乡创团消息一出,认识与不认识的朋友纷纷出手相助。准备搬家的云门舞集立刻送来练习镜、家具和舞台设计图、无名氏送上捐款、外地朋友趁著假日来到台东帮忙煮饭搬东西,献上一己之力。
一个半月的筹备时间内,场地设备陆续就位,2月中旬舞者征选公告一公布,吸引了57名来自澳洲、香港、台北、南投、屏东、新竹、台南、花莲的舞者前来报名,再次应证了布拉瑞扬心中所想,“只要想跳舞,哪里都可以跳。”
就像人们愿意为了观赏碧娜鲍许(Pina Bausch)的舞作而远赴纽约;也如曾经获邀的美国舞蹈节,齐聚优秀的舞团与爱好观众,一旦台东舞团基地逐渐成熟,“未来就能吸引各地观众到台东看表演、渡假,认识我的家乡。”布拉瑞扬说。
除了紧锣密鼓地敲定舞者,为即将在台南、台北演出的舞码《Lake拉歌》排练,为了不让当年那位12岁的小男孩无法跳舞的遗憾重演,舞团还开设成人、儿童工作坊,让台东人有机会跳舞。“接下来,舞团将邀请在地艺文团体免费进驻,让他们分享创作;未来,这块草皮也可作为户外展演空间…”他眉飞色舞地比画眼前的一切。
回到家乡“开门”,是布拉瑞扬跨过40岁不惑大关后,对自己人生的交代。“过去的努力是留给自己,现在的努力则是希望有能力带给更多人。”就像在云门时期,深受林怀民与罗曼菲两位恩师温暖的提携与照顾,决定回到故乡的布拉瑞扬,也要将这些幸运分给他人。“我知道我很疯狂,没钱还敢造梦,但就是因为害怕它永远都只是梦,所以就先做了!”2015年1月13日,布拉瑞扬在舞团官方脸书社团写下他的造梦狂想宣言。不到半年,这位疯狂的编舞家,已回到家乡大舞台,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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