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自然环境被严重破坏,环境保护者必须与生物灭绝的速度赛跑,为这些植物寻找繁衍、延续生命的方法。

台湾屏东辜严倬云热带植物保护中心收藏了逾2万种濒危植物品种,而这一切背后的推动者是清华大学生命科学系教授——李家维。他热爱研究,就连儿子也当成观察的生物,默默地观察却不干涉他们的选择。

走进温室里,李家维的时间就慢了下来,可是刚刚他明明不是如此,花房里降温的风扇坏掉了,他十万火急地打电话:“我要你尽快,不是尽快,而是立刻!马上!植物是脆弱的,不能拖延,没有讨论的馀地,一定要优先解决。”

穿过16间温室,李家维带著大家进进出出,每遍都不厌其烦地亲自关门,以防有小虫子飞入。温室外加遮光网,以挡烈日,将原本噬人的阳光轻轻筛落。李家维解说植物时,语调极轻柔,仿彿怕惊扰植物的光合作用。早晨正是喷雾时间,水珠洒下,一株长得特别茂盛的蕨类欢快地手足舞蹈,李家维像看见一位绝世芭蕾女伶,他抚摸了一下叶片,“好漂亮。”然而在他人眼中,那也许只是长得比较好的叶子罢了。

位于台湾屏东高树乡的辜严倬云热带植物保种中心,由2007年开创至今收藏了2万6110种濒危热带植物,其中兰科、凤梨科和蕨类的收藏为世界第一。62岁的李家维是清大生命科学系讲座教授,一手推动此计划,当年他说服好友,台泥董事长辜成允注资,为因砍伐雨林而被快速破坏的热带植物提供一个栖息地。

李家维也是《科学人》杂志的总编辑,他认为科学是人类文化的主题,再怎么艰深冷僻的科学,都该能转化成大众的知识,与大家一起分享科学研究的丰硕成果。
李家维也是《科学人》杂志的总编辑,他认为科学是人类文化的主题,再怎么艰深冷僻的科学,都该能转化成大众的知识,与大家一起分享科学研究的丰硕成果。

世界各地贡献珍稀植物

保种中心以保育热带及亚热带植物为使命,永续地球植物的多样性。它以异地活体保存、学术研究为本,透过国际学术交流,参与世界热带植物保育计划。该中心预设的目标是在2020年前累积保存达3万种热带植物。中心里收藏各式原生物种,以留存植物的原始基因;对于某些渐无市场价值濒临淘汰的植物品种,中心也考量它的潜力而收藏,特别是杂交亲本也面临生存危机的品种。

保种中心搜藏热带植物的过程获得台湾中央研究院、台湾国立台中科学博物馆的多加研究,所以海内外专家学者也大力协助,经过募集或捐赠等方式将各种稀有、珍贵的热带植物从世界各地迁移过来。有时候,民间热心业者也会送来由国外进口独特的生态特性且极具保存价值之植物,而这些被收藏的植物品种,未来更将成为科学界良好的研究素材。

在各界的支持下,保种中心一举跃居全球植物保育及研究重镇。中心内所栽种的各类植物均附有电脑标签条码,就像数码化的身分证,可随时查询植物名、原产地及何时进入台湾等资料,方便研究,期许在未来6年内增至3万种植物,成为全球最重要的热带植物庇护所。保种中心平时并不对外开放,仅提供学术机关、学校、植物园间交流研究。各大机构的实习生可在当地学习植物栽培保育技术或进行专题研究。

屏东高树的热带植物保种中心,不贩卖营利,让很多植物收藏家愿意主动提供珍品,现已跻身世界前10大植物园。
屏东高树的热带植物保种中心,不贩卖营利,让很多植物收藏家愿意主动提供珍品,现已跻身世界前10大植物园。

自身病痛也好有趣

海洋,是李家维的自然启蒙。他在澎湖长大,课后消遣就是打棒球,但先天心脏不好,同学奔跑著接球,他只能撑一会。于是他静下来,坐在礁石上看海浪,看潮池里的各种鱼虾螃蟹,“海洋生物的多样性,迷人极了。”

父亲是公务员,在他初中时被调职到南投中兴新村,李家维第一眼看到的台湾岛,绿油油一片,和澎湖的荒芜很不同。他在台中一中读书,周末就在卖盆栽的继光街流连,“很多植物从来没看过,我爱极了。”从前父亲在澎湖种玫瑰,为了对抗强劲的东北季风,用麻袋把玫瑰花捆起来,安度寒冬,呵护植物的态度,让他印象深刻。

中学时就收集了200盆盆栽,每天都花好几个小时照顾。中学课业不太上心,只因养植物而去读了许多大学植物系的教科书,“这些植物都是我的活标本,拿在手上,能观察别人没看到的细节,发掘源源不断的问题。”

小儿子李飞苇刚拿到美国杜克大学生物学博士,和父亲一样高中时就开始读大学教科书,这本教材李家维教了二十几年,他却要掐住自己的喉咙,不要出声去教孩子。“就像观察一朵花怎么开,对儿子也是一种生物学的观察,不能干涉太多。他们高兴、生气都有不同表情,身上各部位的肌肉动起来都有道理。”

容别人所容不下的

去年初李家维心肌梗塞,急救后救回。父亲正是因为心肌梗塞,62岁过世,和他发病的时间差不多。好友远流出版社董事长王荣文说:“我认识他二十多年,第一次听他说有隐忧,但他很快就把负面情绪转化掉,以前他想的是10年计划,现在他选择做5年内能完成的事。”

在鬼门关前走一回,他的心得仍是科学新知般的“有趣极了”,他向医生要一份手术过程的DVD,“上次我输尿管结石手术,事后我在DVD上看见结石炸开,血光一片,太壮观了!”即使是自身病痛,都如万花筒般的炫丽,但他并非置死生于度外,“我感兴趣的东西太多,对活著的时间很小气,不愿浪费时间去做无聊的事。”

李家维在苗栗南庄盖了一间玻璃屋,满屋都是收藏品。除了简单的钢骨结构,都是大片玻璃,引入户外绿意,和他一屋子宝贝相辉映。物品落在他手上,更多的不是赏玩,而是提供归属。他收被人丢弃不要的落难佛像;老教授退休,大批研究用剩的矿石,都到他这里来。在保种中心的植物收藏,也有褪流行的兰花品种,爹不疼娘不爱,他主张收藏。例如攀爬多刺的藤类棕榈科,在野外通常首先被清除,李家维反而主张优先保存。

他指向一棵野牡丹,那是恶名昭彰的强势入侵种,大多数植物园闻之色变,“我把它封在温室里,不让它开花就好。”华美的、丑陋的、鲜艳的、黯淡的,不分优劣一律平等。在李家维繁花异草的世界里,总是能提供一个角落,给别人容也容不下的一株杂草。

专往冷门走 弃高职研究古生物

家住在新竹的李家维,每个月会南下3次,在他踏进办公室之前,所有工作人员已集合,等他一到就马上开会。会议中他反复地问:“告诉我多久可以办到?我有点心急。”他虽心急,却不咄咄逼人,时不时就来一个神似罗宾威廉斯(Robin Williams)的笑容,与物种灭绝的速度赛跑,必须软硬兼施,有督促有鼓励。辜成允说:“原定计划是20年收集3万种,现在才5年就已快达标,进度超前。”

2005年,李家维还是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馆长时,一位基层技工敲了他的门,跟他说台中高农有大片土地,可和科博馆合作,发展植物收藏。“我听了很心动,一位技工居然有这样的眼界和勇气来找我。我越想越著迷,但很清楚体制内的束缚,所以辞去馆长,寻求民间资源推动。”

这样的眼界与勇气,李家维也有,那是他大一读中兴植物系时,因为迷上显微镜底下的矽藻世界,而去敲系主任的门。系主任很严肃,学生都很怕她,“门一开,我一下就跳到她桌子前,劈哩啪啦地说,我迫切需要一个显微镜,我不只要看到微生物,还要学会怎么养它,我还需要化学培养液、灭菌设备…最后她居然慷慨地给我一整个实验室。”

一旦动念,李家维没有科学家的精算,反而跟著感觉走,是性情中人。他曾两次进出科博馆,1996年,他首次担任馆长,举办寒武纪特展,邀请中国科学院的古生物学专家陈君远到台,“刚见面我就喜欢上他,著迷于他的学问,他显然也为我心动。一个礼拜后我提辞呈,一个月后我就和陈君远约在云南见面。”

李家维(中)曾到俄罗斯的白海采集矿石。
李家维(中)曾到俄罗斯的白海采集矿石。

“一见钟情”后,为了这次学术“外遇”他放弃“元配”。1994年他才大放异彩,一篇蜜蜂如何感应地球磁场的文章,登上国际权威科学杂志《Science》。好不容易攻下堡垒,却转移阵地,从零开始,到中国敲化石。

敲化石之馀他逛苗寨,苗人拿出上好的刺绣,让他开始收藏绣片。他在简陋的店铺吃饭,店家用粗糙的大脸盆装羊头煮汤,他没有来自文明世界的洁癖,喝了一口惊觉其美味,直冲厨房捉著老板问配方,“他看旁边没有人,告诉我汤里加了大果(罂粟)。”他钻进当地中药铺子,好说歹说让老板把私藏的大果拿出来,配了一副香料,拿来煮菜。

科学界为了抢先发表,总少不了尔虞我诈,“我不介意让别人抢先,我不喜欢束缚,隔几年就要换一个领域。”李家维不喜热闹,总往冷门处去,敲化石的苦劳很快有了成果,1998年他和陈君远在贵州发现古动物胚胎化石,将动物起源时间大幅度推进5000万年,轰动古生物学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