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演奏中流畅的钢琴声,总是令人陶醉迷失。扣人心弦的音乐背后,总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辛酸与努力。

“音乐神童”这个名称,总让人觉得他们的天分占7分,努力占3分。殊不知,走入钢琴大师陈瑞斌的老家,却看见“成功是靠99分的努力,1分的天才”这句标语。

1980年,年仅13岁的陈瑞斌只身前往奥地利学音乐,16岁在意大利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钢琴大赛崭露头角,此后三十馀年,他在世界各地获奖无数、演出佳评不断。这位国际知名的钢琴家,少小离家,但乡音无改。且听陈瑞斌以亲切的台湾腔中文,带著浓浓思乡情的音乐,诉说那段离乡背井、却没有国界的音乐情怀。

出生音乐世家的陈瑞斌,形容自己“一出生就有一台钢琴在等著”。在充满音乐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果然一家3兄妹都走上音乐之路,弟弟学中提琴,妹妹则在大学毕业后,赴美国进修音乐。“爸妈都从事跟音乐相关的工作,也让我跟弟弟、妹妹从小就练习钢琴。”父亲陈振德是台南永康人,毕业于师大音乐系,当了老师,也带过合唱团。母亲张惠美则在家中教授“家庭钢琴”,上门求学的学生不断。

成长回忆 离不开钢琴

“我有记忆时,就在钢琴上了。”陈瑞斌从5岁开始练琴,6岁时就提早入学,随即参加生平首场正式比赛“台湾全国钢琴比赛”。“我还记得弹奏的曲目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从获奖开始,便开启了他“参加无数次钢琴比赛、获奖连连”的小学生涯。“现在只有我,走过头了。”除了陈瑞斌走在“音乐专业”的路上外,念过音乐班的弟弟、妹妹则在学校毕业后,纷纷如父所愿从事教职。

根据陈振德的回忆,“瑞斌才2岁多,弹出来的音乐就好像可以成为一首曲子,为了怕吵到邻居,将他从钢琴上抱下来。结果,少了琴声,却多了他的哭闹声,一样吵。”他说,陈瑞斌5岁的时候,乐谱还没翻开,就懂得自己弹了起来,“他很早就会背谱,这是他的天分。”

“家里的钢琴原本是为了瑞斌的叔叔买的。”当时许多人都笑陈振德笨,买钢琴不如买房子。有钱人都买不起的钢琴,陈振德却用中了奖券的钱,加上每个月努力存下来的钱,才买到一台二手钢琴。后来叔叔在8岁那年就得到全国钢琴大赛的第一名。因此,陈振德更对陈瑞斌寄予厚望,并设下严格训练,规定陈瑞斌每天下课后一定要练琴,而且要录下练琴的过程给父亲检查。

盗版黑胶 古典乐教材

陈瑞斌坦承,小时候练琴并不快乐、也谈不上喜欢音乐。当时正值好动的年纪,如何甘于面对黑白相间的88键?然而,听话的他抱著达成父亲期望的心理,在父亲督促下不断参加比赛,小学一年级就以参赛年纪最小之姿拿下台南县第三名。

当时在台南古典音乐的资源并不多,陈瑞斌常和父亲骑著摩哆穿梭在台南市的街头巷尾,却只能找到伴随著炒豆子沙沙声的黑胶盗版唱片,这样品质的贝多芬演奏曲,却陪陈瑞斌练了一整年的琴。

12岁那年,他通过台湾教育部资优儿童出国考试,也改变了他的一生。

孤立无援 每日查看存款簿

1981年,当同龄的孩子被逼著准备联考,陈瑞斌一再转机,不知经过了几十个小时的飞行,来到了奥地利,应试维也纳音乐学院的入学考试。如果考试通过,他便可以留在维也纳,失败了就得回台湾。当时台湾教育部只给了本学生护照,并无任何公费补助,机票钱还是父亲标会得来的,陈瑞斌告诉自己:一定要通过考试!

眼见同场的考生都是成年人,而入学试只有5%录取率,年纪最小的陈瑞斌紧张程度可想而知。一个星期后,得知通过了入学考试,陈瑞斌严苛的考验才正要开始。

学习对他而言并不艰辛,最苦的是生活中乏人照顾的不安与挫折。通过考试后,他获准居留,独自找落脚处。“你能想像一个孩子,自己去学德文、自己找监护人、自己去跟警察交涉居留手续、自己去租房子吗?”

当时台币兑美金40比1,台币无法直接汇入,得经由美国再转入维也纳,耗时半年。陈瑞斌必须预估半年的所需和花费,及早向父亲预告。“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存款簿,因为很紧张,怕忘掉乱花!”

由于练琴太吵,几度被房东赶出租屋处,使陈瑞斌感到孤立无援。“后来找到一间将近300年的老房子,反倒可以恣意地练琴。因为旧房子的墙比较厚、屋顶比较高,我所有得奖的比赛,几乎都是在那里练就的。”

思考模式开窍 诠释俄罗斯灵魂

20岁那年,陈瑞斌在以色列鲁宾斯坦国际大赛获奖,也因此遇见了影响至深的老师——俄罗斯犹太裔钢琴家拉扎尔贝尔曼(Lazar Berman),成为大师唯一的亚裔弟子。此后长达六、七年,陈瑞斌平均每个月一次,坐十几小时的火车,去向贝尔曼求教,“每次一弹就是四、五个小时,上完课手要痛两天才能再弹琴。”这段师徒关系,将华丽又激昂的“俄罗斯灵魂”注入了陈瑞斌的十指,确立了他日后的演奏风格。

贝尔曼用词毒辣的斥责,对他来说,是每个月都要发生一次的灾难。13岁就离乡背井、负笈欧洲的陈瑞斌,在没有父母在旁引导的情况下,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虽能自理生活,但心理上始终住著一个怯弱的孩子。

这样的性格正好反映在他的演奏上——既想表现柔美,有想呈现雄壮,最终成为四不像。“要就这样,否则就那样,选一种!”老师听出来之后,总是气得破口大骂!

每次遭受这种狂风骤雨般的责骂,陈瑞斌总要僵硬地瑟缩在座位上两、三分钟之久。先平复受伤的感受,再冷静思考,究竟要用哪一种方法,才能真正诠释出曲子中的“俄罗斯灵魂”。

这种著重思考启发的教育方式,让他逐渐融入了文化情境。某次在俄罗斯的公演结束后,一位老太太跑到后台来找陈瑞斌,边说边哭。“经朋友翻译后才知道,老太太感动的是,我这个亚洲钢琴家竟然会说他们的‘语言’!”向贝尔曼学艺7年,陈瑞斌学会“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让他在现今艺术领域中大量教学甚至代言的趋势中,仍然选择专注在公开演奏上。他深知,要在演奏技巧上超越众多前辈,是相当大的挑战,“我没有时间既做这、又做那。”

2013年12月,为纪念伟大作曲家140周年诞辰,陈瑞斌在美国南加州举办“完全拉赫玛尼诺夫”独奏会。
2013年12月,为纪念伟大作曲家140周年诞辰,陈瑞斌在美国南加州举办“完全拉赫玛尼诺夫”独奏会。

欧洲四处游学 汲取文化精神

陈瑞斌打从16岁起就开始自我负责,靠表演、比赛来赚取生活费用。

“我得失心很重,常要靠安眠药入睡。”更令人心疼的是,到维也纳之后10年,陈瑞斌从没回过台湾,家人也不曾到维也纳看他,就这样独自在异国他乡孤单成长。

没有电邮,没有现今用以联系的应用程式,陈瑞斌与台湾家人只能依靠鱼雁往返。唯二与家人通话的机会,是趁著过年与中秋节越洋电话打折时,家人从台湾打来的问候电话。“接这种电话非常痛苦。”陈瑞斌说,平常因为距离太遥远,想也没有用;但千里思念一线牵,只要听到家人的声音,就会让平日武装的坚强溃不成军。

回首这段“冒险”、“不可思议”的历程,陈瑞斌说,当初没得选择,虽然没拿到公费,但教育部给了学生护照,一定得在15岁前出去,否则就要服兵役。有得必有失,陈瑞斌在音乐之都奥地利,汲取丰厚的音乐滋养,但同时,也失去了同年龄孩子应有的童年经验与亲情照顾。陈瑞斌说:“这个付出,对我音乐造诣有很大的帮助,对我音乐表演与诠释也有很大的影响。”

乐迷更了解自己

23岁那年,陈瑞斌得奖后回台演奏。这是他离家10年后首次返乡,也是第一次与久别的家人见面。10年间的变化何其大,当年青涩的孩子已长成风度翩翩的青年,父母经过10年风霜,也已难掩沧桑。“在机场看到父亲,陌生得几乎不敢相认。”陈瑞斌说。

或许是从小与家庭的疏离,家人对他的了解远不及热爱他的乐迷。“家人不清楚我在欧洲的发展,不知道我除了拿到维也纳、德国的结业证书外,意大利、奥地利、法国重要的音乐学校都念过。”陈瑞斌说,直到二、三年前他跟母亲提起,她才大吃一惊。

为何要四处游学?陈瑞斌解释,欧洲是个非常注重传统的地方,各地都有其音乐特色,因此,除较远、无法坐火车到达的英国外,其馀即便要坐十几个小时火车的地方,他都想尽办法去一窥堂奥。“古典音乐源自欧洲,外来者若没有二、三十年的历练,让欧洲的文化精神进入自己的血液,再透过指尖表达出来,很难说服他们。”陈瑞斌表示,德国人非常骄傲,在餐厅坐下来,开口便聊历史。“我在台湾连中国历史都没念过,只能硬著头皮用德文与德国人聊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