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近日再次爆出新一波华印裔是“外来者”的议论。尽管首相纳吉今年分别在民政党与国大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强调华裔与印裔非“外来者”,但仍然出现不同的声音,先有国家干训局总监以历史之名声称“外来者”称呼有理,接著土著权威组织再插上一脚,放言不管喜欢与否,华印裔都是马来亚联合邦的“外来者”。
平心而论,干训局总监与土权组织的言论并非全无道理。考诸史实,华印裔祖上确实大部分是在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从中国和印度迁入大马,如果没有贬义在里边,这种称谓针对特定时期的华人与印度人基本上可以成立。但必须说明,如今世代的华印裔则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大马公民,因此以“外来者”称呼今天的华印裔,不仅是错误的,也是极不公平的。
同样,考诸史籍,马来人也是大马的“外来者”,自9世纪始从马来群岛——主要是爪哇、苏门答腊、苏拉威西、廖内——移民马来半岛。最早则来自居住在苏门答腊占碑和巨港的马来由河岸,成书于17世纪的《马来纪年》提及,马六甲的君主们是巨港王子的后人。二战前尚有不少印尼人从当时的荷属东印度群岛移入西马,尤其在30年代,更是大量从苏门答腊和爪哇移入。在这个意义上,“外来者”称谓若对华印裔成立,对马来人也应该成立。事实上,大马第一任首相东姑阿都拉曼就曾公开如此声明。
不过,马来人自认为也被官方认定是马来半岛的土著,即所谓“土地之子”。而1957年马来亚独立前夕拟定的《联邦宪法》对此给予确认,并确保马来苏丹地位,伊斯兰作为国家宗教,以及土著(马来人为主)特殊权益。作为社会契约,马来人同意非马来人(主要是华人与印度人)成为公民并放宽入籍条件。
大马宪法自相矛盾
其实,大马宪法含有自相矛盾内容,如一方面规定了“不得单以宗教、种族、血统或出生地为理由而对公民有所歧视”,亦即人人平等;却在另一方面规定了保护马来人及土著的特殊权益,即维持“民族不平等”。很大程度上,大马是世界上唯一需要法律来保护多数群体(马来人)特权的国家,而非一般上是少数群体才获得这种保护。难怪有论者称,单从宪法角度而言,大马是不讲民族平等的。显然,这种“在法律上形成一个国家、两种公民的局面”,已然暗含“主人”与“外来者”的分别。
由此来看,“外来者”称谓背后有其现实逻辑,毕竟非土著与土著的宪法权利存在差异,而历来政府政策同样是以双重标准对待国民,在社会各个领域把土著与非土著都区分开来,一般上给予土著特殊照顾。在这种情况下,认为或称呼非土著为“外来者”,恐怕也只能说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该称谓折射出一种保守与自大的心态,称得上一种奠基于事实特权的话语霸权。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外来者”称谓对大马种族团结无益,对种族和解更是雪上加霜,尤其对华印裔而言,无异于揭开一道历史的伤痕,扩大他们的现实失落,贬低他们的国家认同,结果只能是动摇大马国家与社会的根基。
举世皆知,大马是一个特征鲜明的典型多元社会。多元恰恰是这个国家的优势,由于马来人、印度人、华人三大族群的代表性,诚如旅游宣传所言,大马是“真正亚洲”的缩影。某种程度上,大马更是世界的一个缩影,汇聚了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等世界主要文明。理想而言,族群与文化的多元诚应展现出一个丰富多彩而又活力充盈的社会形态,并进一步成为文明平等交融、社会和谐互助的全球典范。
可惜,大马同族群或群体缺乏普遍特质,加之缺乏有效的沟通与基本的尊重,各个族群具有不同的诉求,意见分散,更由于历史累积的误解与别有用心的政客煽动,在社会舆论场中,甚至会有完全对立的观点出现。
2014年亚洲策略与领导研究院的研究结果显示,大马社会在政治观点、社会经济发展、城乡居民差异及种族族群四大方面出现分裂现象,其中种族族群的分裂最为严重。毫无疑问,大马的困境正在于族群矛盾与分裂,而其根源在于族群不平等,在于土著与非土著的对立区分及相应的配套政策。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华印裔热爱这个国家,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是他们的国家。他们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只是公平与正义,以及“应有的尊重和承认”。
尽管华印裔为建设与开发大马付出巨大代价,三大族群合力建国争取独立的史实确凿,华印裔本土出生与公民身份不容置疑,但仍然可以预见,未来一旦遇到牵涉种族利益相关课题,“外来者”的议论必然会沉渣泛起。即便首相声明华印裔不是外来者,也只能说是暂时的精神安慰。因为对出言不逊者并不能真正加以处罚,对土著与非土著的二元对立事实并无补救,对倾向于“土著(马来人)优先”的政策更不会轻易改变,如此声明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不治标也不能治本。
没人愿捅马蜂窝
很明显,这一切又基于大马一直以来的选举政治现实,人口数量庞大的马来人才是“造王者”,而华印裔只是特定情况下的关键少数,政策倾斜绝对关乎选票,政策一般上当然保护乃至迎合马来人的特殊地位。而对于马来人来说,放弃土著特权与优先权意味著一种自我牺牲,紧抱土著地位则凭添一种可能失去的担忧甚至恐惧。
事实上,马来政治精英大概也明知问题所在,但就是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于是习惯性三缄其口。更甚者,则是别有用心政客利用马来人的族群情绪,加剧他们的不安与恐惧,让他们感到好像时刻处于华印裔的觊觎或威胁之中。加之由来已久的种族问题困扰,被煽动的马来人也许臆想没有保护就没有特权,没有特权就没有地位,没有地位那么就被欺负被压迫,成为“渴死在池塘边的鸭子”,自然形成保守思想恐惧情绪的反弹与蔓延,结果不自觉中成为政客的工具和票仓。
幸运的是,时代在前进,民心在改变。开明的马来人已经意识到,“马来人需要的不是主人的地位,因为那其实正令整个马来民族蒙羞”;同时,自信的马来人也已经认识到,依靠政府的“枴杖”不能让土著民族赢得尊严,也不会让他们真正获得竞争能力与内心幸福。
乐观来看,伴随民主与人权意识普及,相信每个人包括马来人都会逐渐认识到,任何个人与族群的尊严与幸福是依赖平等、努力、诚信与互相尊重而得到,绝不是建立在对他人或者其他族群的威胁、侮辱、伤害乃至剥削之上。
革新思想,调整政策,对大马而言,已经时不我待。平等思想普及与民主制度完善,目的正是要体现包容与尊重差异,而非走向极端、偏见与压迫。这是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不可阻挡。能否顺势而为,以高瞻远瞩的眼光,舍我其谁的勇气,改变大马的困境,短期而言促成实现“先进国”宏愿,长期而言开创万世太平基业,考验大马决策层的胸怀、决心与智慧。解开貌似的死结,消除大马的困境,当今时代是挑战,更是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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