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主流或非主流宗教,神迹一般上均属非常重要的元素,因它能增强信众的信心,乃至感召、鼓舞非信徒皈依。不过,若无权威单位的定义和管控的话,神迹有时候或也会给既有宗教带来一些麻烦,甚至挑战,所以制度化较高的宗教组织,如罗马天主教会,对神迹有非常严格的审查和鉴定机制。

事实上,宗教史上的确有因某神迹发生,结果衍生新教派乃至宗教,还导致既有主流宗教遭遇强力“竞争对手”的案例。这尤其发生于前现代主流宗教尚未能通过科技有效教育及管理信众的时代。不过古代的主流宗教也有通过与政治权威结合以极力防治、扫荡民间各种“非法神迹”的情况,借此避免有人“假造”神迹来自称新先知、新救世主或神之化身而招揽信徒,并疏离或违抗中央,结果对主流宗教乃至世俗政权造成冲击。

在古代,通常这类被政教权威联合对付的新教派或宗教都被污名化为异端,甚至邪教,下场可能非常惨,包括被屠戮。如12至13世纪流行于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的卡特里教派(Catharism),即被罗马天主教廷于1209年下令对其展开圣战。至于19世纪诞生于伊朗的巴哈伊教派,则是比较近代的例子。此教虽至今在某些国家仍遭打压,但幸好旋即跨入20世纪,在人权和文化权意识及相关体制比较健全的地区,其存在和发展可谓顺遂。

随著现代化的开展,主流宗教虽一方面得以掌握更方便、高效的科技来加强对信众的规范化思想教育,包括严谨追踪、管控各种源于民间的“神圣元素”,如所谓神迹或“神使”,但另一方面则不得不面对民主化所催生的地方之“合法性”及“能动性”的高涨。换言之,过度的中央集权化、单元化、精英化的管治手法是“政治不正确”的,有违越来越趋向肯定、包容平民化、个体化的政治乃至社会价值,这导致一些主流宗教不得不自我调适。

是以,如波斯尼亚与赫塞哥维纳的梅久戈耶(Medjugorje)神迹,便是个令人玩味的例子。有关神迹乃1981年六位少年宣称目睹圣母玛利亚现身并接受了其神谕,后因似乎牵涉当地教区内部倾轧,包括对教廷代表的不满和抗命,加上有关少年言行可疑,所以教廷经几次审查后,基本上不承认有关神迹,且不认可信徒去当地朝圣。惟没想到自1983年南斯拉夫共产党政府借之开发宗教旅游后,世界各地涌来的朝圣者越来越多,宗教热情简直势不可挡。

结果,显然出于理性衡量,教廷于2019年终于认可各地教会组织信众到当地朝圣,但却依然声明如此认可并不表示教廷承认有关神迹。质言之,若是处于科技和民主尚未发达的古代,如此地方性神迹若不被中央承认的话,应该也难以发展成浩浩荡荡的信仰热潮。从某个视角来论,梅久戈耶神迹著实反映了宗教民主化现象,因广大信众的强烈需求,主流宗教权威也只能谨慎迎合。

当然,自不待言,在一些民主传统更加成熟的地方,民间自称能通灵通神,甚至能显示神迹者,只要不违国法、违道德,早就能自由创立自家宗教或教派,大兴其崇拜了。只不过由于民众也享有信仰自由,所以选择也很多,一些尝试新宗教和教派,但也有一些仍忠信既有宗教。总之百花齐放,各显神通,主流宗教虽也因现代化而多少受益,但显然已无法垄断话语权。

郑庭河

南京大学哲学宗教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