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门关前被抢救回来后,吴亚鸿这两年的画风一百八十度大转变。1960年代末至今,吴亚鸿创作了不少水墨画作品,精湛的画工,甚至被视为马来西亚水墨画的代表。但是,2015年身体康复以后,他却投入油画和水彩画并大量创作。
2012年11月30日凌晨,吴亚鸿因心肌衰竭而被紧急送院。“当时情况相当严重,我的两条血管被挤压成‘V’字型,7天里面动了两次手术。我在过去没有住医院的经验,这对我来说是人生的一门功课。”手术后的5个月,他的体重从72公斤掉到58公斤,“那时医生说如果(体重)继续下降,可能会有‘状况’,还好后来慢慢有改善。”
手术后几个月,有杂志记者闻讯采访他,问他在手术的紧要关头时看到什么东西。他主动提起这段往事,“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是我感觉到人生莫名的幸福感。从施打麻醉药到我苏醒过来,整个过程我舒服不得了,我看到一望无际的白,没有天与地,我感觉有一个人一直抚摸我的左手,那种柔软的触感我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在我过往的经验中不曾存在过的柔软,好舒服!”
手术后的修养期间,他还没恢复元气,那时连画一张小小的作品也足以让他气喘如牛,“当我回来(手术后)的时候,真心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有事情,我连洗澡也无法一气呵成,洗完头发后要休息一下才能冲凉,而且穿裤子都要使用钩子…”
开启油画路
直至2015年,医生宣布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工作,吴亚鸿重新提起画笔,却是拼了命地创作油画。整整一年,他放任自己只画油画,并画了97幅作品,“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莫名有一股冲动买了一些小画纸,一天画一小张,之后越画越大,后来竟然在一年里面画了6年的作品(份量)。”他表示,这种转变实是意料之外。“2014年,我的60岁回顾展以展出水墨画为主,没几幅油画。我在1962年到1972年的时候虽然爱上油画,但是大半生以来油画作品并不多,似乎说是一片空白。偶尔在课堂上有示范给学生看,但那根本不算一个创作。”
大病一场,使他更珍惜画画的时间,更因由衷热爱绘画,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复诊时有些小状况,(医生发现我)心跳特别快。医生调查我的饮食,一直找不到原因,后来才发现是画画的关系。我在画画时,手动得快,而且很急,我脑中的意象很快,我的手要跟上。”
白莲系列:凭画寄意 思念亡母
吴亚鸿的作画题材也是前所未有的,荷花之作为其一。“我母亲生前很喜欢白莲,她在两年前离世了。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我的样貌最像妈妈。那时在画这幅油画时,想要画几张给妈妈,怎知道一开始动笔就无法停下来,每天进到办公室连电话都不接,就是不停地画。”
他的办公室里堆放了多幅莲系列。虽然是油画,却带出水墨画的意境,而且有很强的刀力度。他说:“开始时有具象的荷花出现,后来具象慢慢消失了,我知道那是一朵花,但是花好像在飞舞,花瓣在跳动,我好像看到灵光,每张图好像是我在跟妈妈对话,我越画越欣喜。”
他在画画时不断与自己对话。“我向自己提出一个问题:花香是因为花蕊还是花瓣的颜色?并不是。花茎、叶子甚至根本到泥土,造就了花香,那我们为什么只注重在花朵上,而忽略了它四周的大美呢?”
他以大面积的绿色,代表了只要有阳光雨露,就能造就所有的东西;只要有日月星辰,万物都可以存活。有些作品当中,透出洁白无瑕的光。来到60耳顺之年,吴亚鸿的作品也表现出了他对人生的感悟。
吴亚鸿说:“这一系列的荷花我要献给妈妈,这是为她而作的,我在1992年开画展时没有请大人物开幕,只邀请了妈妈。她患有青光眼,看不清我的作品,我带著她浏览一张张的作品,跟她解释这张在画什么,一边讲一边掉眼泪…”此时他边说著也哽咽起来。
“妈妈已经三十多年没有接触光了,只是听我讲话,我每个礼拜回家看她,我最爱摸她的头,她指甲都是我剪的。本来她不答应让我剪脚甲,说男孩子不可以摸女生的脚,我就说我是你生的,来回剪了三两次以后,有一回我回家吃饭,她抬起脚要求我剪脚甲。”
面对自己 随心所欲
他望向眼前的画作,“我画不回第二张了,每次我下笔想要找回那些感觉,可是往下画又不一样了。”吴亚鸿是个真性情的艺术家,他在过去三四十年间积极创作水墨画,也清楚知道自己应该继续为马来西亚的水墨画做出更多的贡献,然而他也诚实面对现阶段只想创作油画的自己。
为什么想画油画呢?“那是莫名说不出缘由的,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时候我肚子饿,想要吃一点东西,等下口渴了要喝水,就是如此简单。我不会因为食物很好,就只吃食物不喝水。那个时候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个时候做什么我心里会感觉很踏实,我就去做。”
蚂蚁系列:小小黑点力量大
吴亚鸿是艺坛奇数,小时候家境清寒,使他无法进入正规的美术学院学习。但他很早就展露出绘画天分,艺坛名家庄金秀几次在学校布告栏上看到吴亚鸿的作品,大为赞赏,收他为徒传授他扎实的绘画基础。
吴亚鸿以蚂蚁作品闯出名堂。他的“第一只蚂蚁”出现在1979年,当时他在画窗外,画中一只麻雀栖息在竹帘的绳子上,好像在观望什么,“我在想那个对象是什么,如果对象太大,会变成焦点,我要它若隐若现,又要透过它影射社会课题,是不是窗帘底下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最后我把一只蚂蚁点了上去。”
那一年的蚂蚁,仅是画面需要的一个小点而已。直到有一次,他在老家观察风雨欲来时,狂风把窗门吹得砰砰声响,他看到一群蚂蚁仍然继续往上爬,“我在想那么强大的风,吹动了一扇窗,却吹不走小小一只的蚂蚁。所以说,蚂蚁在窗口上抓得很牢,它不想放开,即使是强风也拿它没办法。”自那次的发现之后,他开始以蚂蚁为创作题材,刚开始只不过在平面的宣纸上画一只小蚂蚁,然后进阶式地在凹凸、撕裂的纸上爬行,再到与甲骨文对话。一个小生命,延续下去就是一个希望。
空间与时间结合
他说,第一次在抓皱的纸张上画蚁,也是莫名的。“有一天,我从挂在办公室的一张蚂蚁图上看到好像少了几只蚂蚁,就把画拆下来补上几笔。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却不小心把画摔在地上,尖锐的玻璃划破了画纸。”他哗然,心想要重画不容易,而且宣纸一旦起皱就很难摊平。“那时候我很懊恼,心想何必当初。正当纳闷时,忽然想到意大利画家封塔纳(Fontana),他是第一个在画布上划一刀的伟大空间艺术家,他提出画画不是平面的。我在想,如果让水墨画的宣纸与封塔纳对话,可能我的作品会有不一样的火花。”
他毅然将被玻璃划破的画纸破开,“纸张的凹凸产生一种力量,蚂蚁爬在上面,教人感觉路途很坎坷,我索性将画纸抓皱按平。重新将画表好挂起,早上与下午看竟然不一样了。由于多了光线的变化,空间艺术与时间艺术就混合一起。”
后来那幅作品被一位拿督收藏了,之后又辗转流入澳洲收藏家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吴亚鸿还是对那幅作品念念不忘。多年前他到澳洲探望女儿,希望把那幅作品找回来,可是多番打听下,那幅蚁画迄今仍下落不明,成为他心里的一桩憾事。
至于对想尝试画回那种感觉的问题,他摇摇头说:“我们的悲哀没有同样的悲哀,我们的快乐也没有同样的快乐,所以作品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除非拿去影印。复制,是一种表演艺术,做给人家看而已。”
因为独一无二,才弥足珍贵。“就如我创作了一个卖得好的作品,然后不断重复画那个作品,尽管有少许不一样,但一直重复,就如同不忠于艺术、也不忠于自己,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回到创作当下的状态,那为什么还要追求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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