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宗柏伸(Eric Choong)入行30周年。3年前他结束掉一手建立的服装王国,宣布从此不再做订制婚纱,“当招牌拆下来的那一刻,我哭了。”当时陪在他旁边的妹妹以为他舍不得,“我是喜极而泣呢。”他觉得自己受幸运之神眷顾,“我能够放下,很多人未必能够放下。”且听他娓娓道来为什么卸下设计师的身份,以及挑起“守艺人”的心路历程吧。

趁入行30周年之际,宗柏伸在GMBB原创园区举办了30周年回顾展。展区规划依据他的时尚生涯划分成3个部分:第一个是成名的第一个10年;第二个是最辉煌的第二个10年;第三个是逐渐引退的10年。

卸下名时装设计师的光环,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宗柏伸犹豫不决了好长一段日子。他早在5年前已萌生退意,那一年他50岁,入行25年。“我开始感到厌倦,不想应酬,也不出门见人,不适应这个圈子的感觉又浮现出来了。那时候也感到困惑,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

“我跟生意拍档商量说我想要退了,她尊重我的决定,她跟我说在我想清楚之前,我们还是继续维持现状,直至我真的做不下去了,我们才结束。”人在江湖,不是想结束马上就能结束,“有些事情已经答应要做,怎样都要完成,但是在做的时候,我是不情愿的。”

宗柏伸将儿时家里的布置重现在GMBB文创园区的展览上,那段最纯真追求创作的时代,最叫他怀念。
宗柏伸将儿时家里的布置重现在GMBB文创园区的展览上,那段最纯真追求创作的时代,最叫他怀念。

那阵子圈子里流传著不少关于他的流言蜚语,有人讲他态度嚣张,也有人臆测他是不是有忧郁症,“我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那时候唯一让我快乐自在的是出国。”很多东西,硬拿著很辛苦,但是放手更难。“如果维持现状,Eric Choong还是一个品牌,放手之后我要做什么?我又是谁?”这样的没有归属感让他惶惶不安。

结果宗柏伸又苦苦撑了两年。那两年他极少露面,也不接待新客户,像人间蒸发一样。“我先把孟沙那家店关了,慢慢卖掉一些机器,搬到小小的一间工作室。”他顿一顿笑说,“那时候招牌还挂著,没有拆下来。”

卸下婚纱设计师的身份,宗柏伸的收获更多,这3年间他积极投身在教学和公益上,乐当时尚守艺人。
卸下婚纱设计师的身份,宗柏伸的收获更多,这3年间他积极投身在教学和公益上,乐当时尚守艺人。

怀疑自己才华不在

圈子内再度流言四窜,有人在背后说他江郎才尽,也有人当著他的面直接问他是不是倒闭了。他说,外界的闲言闲语不算什么,相较之下面对赤裸裸的自己才最困难。于是,宗柏伸买了一张机票到上海找好友散心。“那时我像是没有事情做的人,以前我是做不停的人,所以当我停了下来的时候,我感受到重重的失落感。”

造访上海的时候恰好入冬,“上海的冬天特别阴冷,当时我一个人在家里,坐著坐著,就痛哭起来。”他坦承,当时他怀疑自己才华不在了。“因为我想不出东西来了。”

在最迷失的时候,上天为他开了一扇窗。他在上海开画廊的朋友,介绍他认识中国当代水墨画的佼佼者——阿海老师,“他看了我的蜡染作品很喜欢,于是我的朋友提议我们俩合作开个画展,将阿海老师的水墨画染在布上,实现画与服装的跨界创作。”

那一次的展览在上海取得大成功。“我整个人的信心回来了,之前我消耗过度了。”他说,将自己归零再出发很重要,“不然再有才华的人都会被消耗殆尽。”不过说很容易,真正做到却很难。他认同,“之前我苦苦挣扎是因为我根本不懂得放下。”

宗柏伸受已故前首相夫人敦恩顿玛末的鼓励下开始专研蜡染,尔后才有机会受泰国政府邀 请,到偏乡地区为居民授课,指导他们如何运用和提升峇迪布料创作。
宗柏伸受已故前首相夫人敦恩顿玛末的鼓励下开始专研蜡染,尔后才有机会受泰国政府邀 请,到偏乡地区为居民授课,指导他们如何运用和提升峇迪布料创作。

卸下设计师光环 乐当守艺人

如何没有好好跟过去告别,又谈什么放下?学会放下,是完成了上海展后的事。宗柏伸回国以后,很快地收到Tedx茨厂街的邀请,“那时候策展人要我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我一开始很抗拒,不想让人知道那些不堪的过去。”最后他还是克服心魔,站在台上分享了自己的第一个10年——初尝成名滋味后自我迷失的经历。

“当年我以为自己很红,动不动就取消客人的预约,参加派对夜夜笙歌,根本不把工作当一回事。”后来他的助手带著一批工人另起炉灶,他的事业岌岌可危,他支撑不住病倒了。

他忆述:“我从小梦想当服装设计师,我爸爸很反对,我妈妈却很支持我,妈妈顶著爸爸反对的压力,资助我到香港修读服装设计。可是在住院的时候,我却跟妈妈说想放弃当服装设计师。”但他心里清楚,妈妈当时有多失望。“我妈妈给我时间想清楚,要不要重新再来。如果要重新开始就必须认真去做。我认真想,如何收复失去的东西。那时候我已经有名气,只是失去了一些顾客、工人、营业额,我还是有机会重新站起来。”

痛定思痛之后,他找了新拍档,亦找妹妹帮忙管账,慢慢建立起了时装王国,创造人生中最辉煌的第二个10年——在寸土寸金的孟沙区租下3000平方呎的店面,养活十几个员工,顾客络绎不绝,每年被邀请到外国参加时装秀,还一路“奖”不停。

上天给人一份困难,同时给人一份智慧。在讲台上说完自己的故事,宗柏伸说自己在后台一直哭、一直哭,那是释然的眼泪。“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放下了。可是真正的大解放是我回到孟沙,把一直挂在上面的招牌拆下来。”放下了,然后呢?“我对朋友说,我现在没有光环了。朋友却对我说,我的光环还在,因为我当时已经是服装设计学院的教授,地位比一个服装设计师更崇高啊!”

他说:“那个招牌压了我几十年了,不过持平而论,我没有不喜欢以前的工作,我也曾经燃烧了我的热情去对待那个时光。”然而,人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追求,现在他乐当一个传承者和守艺人。除了身兼时装设计学院教授,他也积极推广美丽斑斓的峇迪蜡染手艺,将我国传统工艺推广至国际时尚舞台上,并且将掌握到的技艺传承下去,让它得以永续发展。

退下最前线 找回初心

上谷歌搜索“宗柏伸”,他的新闻在2016年之后就没有更新了,让人纳闷那年之后他去哪了?他说,以前为了名气和生意,他必须要争站在最前面,“之前我一直把自己放在最前线,现在我把自己放摆在最后面,前面的是我的学生和作品,我不出现也没什么关系。”

放下名利追逐以后,宗柏伸最大的收获是找回初心。“以前真心被遮蔽住了,我觉得现在的作品多了一份真诚。”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希望自己更真诚一些。“以前为了名利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比如为了名气答应赞助一些服装秀,因为不是真心想做,所以敷衍交出的作品,结果别人不满意,我也心生内疚,两边都不讨好。”换作现在的他会更拿捏舍与得。

他现在很常以自己的故事教导学生,“我最在意的是让他们成为一个好的设计师。何谓好?品行、责任感、做人的真善美比什么都重要。”他说,“当你站在最高峰的时候,你要知道自己从哪里上来的。”

如果真有时光机,最想回到哪个阶段?他说,“我想回到小时候,到处投稿、单纯画画的时候,那个时候最pure、最纯粹。”那30年间最喜欢哪一个阶段的自己?他不假思索说:“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