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电影配乐师辛荣安 　“这是我唯一想做的事”

电影主题曲和电影相辅相成，衬托剧情张力、引领观众情绪的电影配乐（Film Score）亦功不可没。本地电影配乐师兼音乐制作人辛荣安（Onn San）为不少知名电影创作过配乐，而今更凭《夕雾花园》成为第一位问鼎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的大马人。穿梭于电影和音乐之间，他直言：“我从没想过从事这一行以外的其他可能。”

若有似无，却至关重要。电影主题曲通常会随著电影的成功缔造超高传唱度，比方说台湾电影《我的少女时代》和主题曲《小幸运》之间，有著几乎解不开的相互关系。与之不同的是，电影配乐相对低调，却绝非不重要，辛荣安这么说：“电影配乐很矛盾，学音乐的人，从小艰苦的训练就是为了有一天要展示自己的技能与才华，但配乐的创作是要辅助电影氛围，是希望能和电影相互成就。你既要展示技巧，又要稍微往后站一步。”

音乐带出电影，还是电影带出音乐，这是无需刻意争论也不必过于纠结的事，“拍一部电影并不容易，有很多元素、细节需要照顾，创作者当然也希望电影能带出音乐，但更重要的是，画面和音乐之间必须取得平衡，双方合作把一个故事说好。”他笑言：“如果你不‘做点什么’，音乐就会太普通，但你用力过度，它就没办法‘躲在背后’。你既要观众察觉到那个音乐的存在，又要使他们100%无干扰地进入相关情节想要带领他们进入的世界。”

创作的当下，辛荣安通常是独自一人，但在那之前，和导演之间，已经有过讨论并达成共识，他指，虽说通常是先有画面才有音乐，但也有反过来的时候，导演从已经谱写好的曲子获取灵感，目前热映中的《小丑》（Joker），其中一段便是，“导演请配乐师先为小丑化妆等牵动情绪的画面配乐，他再透过音乐的辅助去思考画面的呈现。”他也提到，好莱坞电影配乐传奇约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与导演史蒂芬史匹堡（Steven Spielberg）就已建立了足够的默契，他们合作的《大白鲨》、《侏罗纪公园》等重新定义了电影配乐的地位，让人们意识到配乐与剧情密不可分的关系，对往后的好莱坞电影音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和导演相处像“拍拖”

《夕雾花园》未上映便轰动，辛荣安更成为台湾金马奖1962年创办以来，第一位提名最佳原创电影配乐的大马人，同场竞争的包括知名日本作曲家阪本龙一。这部电影穿梭上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为贴合电影时代氛围，辛荣安融合他擅长的古典乐和现代交响乐，除了马来宫廷乐器甘美兰，也加入日本的木管乐器尺八（Shakuhachi）和太鼓（Taiko），并特别创作和录制了多个海内外音乐家的独奏及弦乐四重奏。

谈到和台湾导演林书宇的合作，他笑言：“我一开始觉得他有点高傲，可能台湾人情感上比较内敛一点。”他形容和导演的合作，就像“拍拖”，两个人约出来吃饭、谈话、彼此了解。“他很了解电影配乐的厉害之处，我不必担心需要去说服他接受。最后配乐完成，要送去混音前，他问我意见，我说其实有个部分想改，他就跟美术指导说，让我改。”

遇到认同电影配乐的导演是幸运的，但并不是必然的，“导演一般是视觉敏锐的人，重视画面、色调，却未必懂音乐。但一如色彩语言，音乐也是一种语言，一个人的心情、惨况，也分很多层次。”辛荣安说：“根据我的经验，无论是怎样的意见不合，导演和配乐师都是为了电影好，我通常会尽力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如此表达，虽然有时候最终的结果无法尽如我意，但至少双方愿意沟通。”他认为，既然彼此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为了电影的完美呈现，就要试著互相尊重。

善感是优势也是陷阱

辛荣安大学主修古典音乐，后获得美国纽约大学Tisch School of Art的院长奖学金，攻读音乐剧创作硕士学位。但他说：“电影配乐是很特别的一块领域，你不需要是大学生或是教授级别的人物，才能写出感动人心的作品。很有天分的音乐人，也未必能针对特定情节写出牵动情绪的音乐。”了解并进入情节，是配乐师成功的不二法门，但辛荣安不讳言，那其实有点危险。

他自认是敏感的人，似乎也是因为这样，才能胜任这份工作，“要带动别人的情绪，你自己肯定就比较善感，但我会刻意去阻挡这些情绪，不然很容易就会掉入忧郁的陷阱。”配乐的创作既重视情感的铺陈，也讲求技术的掌握，他指著电脑荧幕上，李心洁端坐在办公室里的画面，说：“以这个画面为例，你在为它创作配乐时要思考，这一幕是要观众感受主角当下的情感流露还是著重在身边人的反应，除了运镜，音乐的使用也很关键。”

他接著说：“有些潜台词剧本里没有提，剧中角色也没有说出口，你要自己把它抓住。所以演员的眼神运用很重要，角色当下的心情是很混乱的还是很安定的，配乐师乃至观众都从演员的眼神和肢体表达去体会。”对不懂音乐的人来说，原创曲近乎“无中生有”，实在难以想像，辛荣安露出他一贯温暖地笑容，这么解释：“就像你来访问我，我给了你一些资料，回去创作的人还是你。我也一样，透过这些电影画面，我也仿彿在‘访问’这些角色。”他透露，真正下手创作时会把画面关掉，避免自己被影像限制。

人生历练对创作有帮助

辛荣安的第一部电影配乐作品是2008年的马来电影《Jarum Halus》。在众多作品当中，他觉得最有趣的是2017年的恐怖片《Aku Haus Darah Mu》，他笑指：“其实我什么类型的电影都喜欢，但音效在恐怖片里特别起作用，我有点著迷于那种可以‘吓’观众、牵动他们情绪的过程。”这些年里，辛荣安参与过许多电影配乐的创作，2016年更以《Ola Bola》夺得第28届马来西亚电影节最佳电影配乐奖，如今更上一层楼，凭《夕雾花园》在金马奖留名，他坦言：“我当然不希望这是我事业的顶峰，但它确实和以往不同，这部电影给了我不同的视野，以前的作品大多比较直接，所以大家很常说我的音乐给人开心的感觉，可是这一部不一样，它并不欢愉，很著重音乐的表达，比较深沉。”

外国媒体倾向用南洋音乐风情、大马传统特色来形容辛荣安的音乐，他无奈道：“其实我很怕别人强调我是马来西亚配乐师，我是大马人，写的当然是大马音乐，加入传统乐器，仅仅是因为这些声音可以带出符合电影情境的感觉，是基于功能导向。特别去强调大马风格，反而会对创作造成局限。”

3年前创办自己的电影配乐工作室Score Box，他坦承：“我到现在都不觉得我之所以会待在这一行是因为我对这件事（电影配乐）特别在行或特别有天赋，而是我没法做其它事。”他笑称母亲其实希望他能成为医生，“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父母说想从事音乐相关的行业，当时我母亲吓到了。”之所以正式成立工作室，辛荣安想做的，除了服务电影行业，也希望通过此举告诉年轻人：音乐的运用有很多种形式，不一定非得是唱歌、制作专辑或是演唱会。

不过，他也想告诉年轻人：“不要太心急想要得到一份电影配乐的工作。”他认为，好的创作者要懂得在漫漫人生里自我发掘，细细品味生活里的各种失望与艰辛，“你也可以去学校里念相关的科系，但无论是人生的历练，还是在制作公司里与人合作的经验，都要靠实际的积累。”回看自己创业的经历，35岁的他语重心长：“每一个行业都不容易，要出去闯，首先要懂得管理财务，学会把自己照顾好，才去想要做出好莱坞水准的东西。因为等你真的接下高规格的案子时，你就要对那个案子、对作品，对所有相关的人负责了。”

绝不超时工作

Score Box的工作时间是早上9时至傍晚6时，中间有两个小休，绝不超时工作，“这一点我们几乎无法退让，因为创作者在工作上消耗很多情感和情绪，也因此很需要有自己的生活，毕竟没有Input（输入），就很难有Output（输出）。工作以外的时间，可以去看电影、听音乐会，或是享受和朋友在一起的社交生活。”话锋一转，他说现在的自己其实想学会计，或许会去上一些课程，学习做生意。

他会刻意划分工作和个人时间，也在意“死线”的设定，“一部电影的配乐，你可以做10年、20年，永远觉得还有地方可以改进。所以，你要逼自己收尾，告诉自己‘可以了’，要相信你已经把最好的交出去了。”他笑指：“我有试过，交出去时不怎么有自信的，出来的效果是好的。”

最后再问辛荣安，电影和音乐，他对哪一个更有热忱，他给了一个完美的答案：“我喜欢的始终是音乐，但我很了解功能性音乐的强大。无论我从事这份工作多少年，每一部电影来到我手上时，我看到的都是未公开的画面，根本没有一本指南可以教你怎么做。所以，每一次地投入，都是在学习。”

《夕雾花园》电影原声带将于数位平台发行。此电影改编自马来西亚作家陈团英的得奖小说，由台湾导演林书宇执导，参演的国际影星包括马来西亚的李心洁、台湾的张艾嘉、日本的阿部宽、英国的大卫奥克斯（David Oakes）、朱利安山德斯（Julian Sands）和来自英国的好莱坞影星约翰汉纳（Johan Hannah）。包括辛荣安入围的最佳电影原创音乐在内，《夕雾花园》获今年台湾金马奖9项提名，颁奖典礼将在11月23日在台湾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