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寻根　觅得她的故事

《当一只海龟哭泣的时候》，是陈瑜莹自资出版送给两个儿子的书，除了希望儿子能更认识自己祖根，更想带出上世纪30年代女人的故事。

《当一只海龟哭泣的时候》集合了13篇由陈瑜莹祖母潘君莪撰写的文章，故事主要围绕家庭、爱情，也是她生活的重心所在。“当初我是在寻祖的当儿，无意中发现祖父收在抽屉里的剪贴簿，里面贴满祖母曾刊登于报章的文章。”今年58岁的陈瑜莹曾在《星报》担任37年的记者。她对自己祖根一直非常好奇，因为她认为，水有源，树有根，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祖根。“我们都不是石头爆出来的！”她说，祖父陈同福自1917年离开家乡来到南洋后便不曾回去。

早年工作繁忙，她没办法全心投入寻根的旅程，直至两年前从职场退下，并决定到中国厦门市的集美区和同安区追溯家族祖源。“我还强迫我两个分别28岁和21岁的儿子一起去。”她坦言，由于前夫是巫裔，儿子自小受英文教育，所以对于华人寻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他们会觉得回中国不比到纽约来得酷！”然而，当他们在陈嘉庚纪念馆看见祖父的照片和资料，进一步了解祖父是一位事业有为的商人，并且是著名中国橡胶大亨和慈善家陈嘉庚工厂的总经理时，仍会引以为荣。

《当一只海龟哭泣的时候》由陈瑜莹自资印刷1000本，售出金额全数捐给需要援助的女性团体。“我把首两本给了儿子，并和儿子说：什么书都可以丢，就这两本不能。”

开著桌灯，埋头写文章是陈瑜莹对祖母最深刻的印象。“几乎每天晚上，当祖母完成一天的工作后，便会把情绪化成文字。”

翻译祖母文章　编成双语书　拾掇旧忆念故祖

陈瑜莹自小由祖母潘君莪抚养长大，在她印象中，祖母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即便受到多大的打击和委屈，都只将情绪感受藏在心底，默默承受。

上世纪30年代的女性多数早婚，在家相夫教子。潘君莪19岁结婚，连续生了6个孩子。“我自小便知道我爸爸之上有一个哥哥去世了。”但陈瑜莹并不知道原因，直到她看到祖母于1947年8月19日刊登在《南洋商报》名为〈伤逝〉的文章。

文中描述，潘君莪的第五个儿子——明若在4岁那年不幸患上白喉症，偏又遇上庸医错过治疗，最终命丧黄泉。“丧子一事对祖母的打击非常大。”一向爱看书的她，当时甚至没办法专心再读一页书，终日捧著德译的《小儿医科》发呆。某天早上，她又想起儿子临终时的样子，便执笔在簿子上写了一篇文章纪念他。她在文中写道：“说来奇怪，写了之后，胸中的压力似乎松了很多。”此后，文字成为了她纾解压力的出口。“祖母更把文章拿到不同的出版社和报社投稿，期许自己的文章能够让更多人阅读。”

潘君莪出生于传统家庭，父母不认为女孩有读书的必要，但她总会向朋友借来各种小说书籍自学。

陈瑜莹续说，自明若去世后，祖母更不允许其他孩子称呼她为“妈妈”，改为“阿婶”。“因为她自责，觉得自己没有把孩子照顾好，导致儿子病逝，没资格当妈妈…”在这13篇文章当中，陈瑜莹坦言，自己最喜欢明若的故事。“我还记得当时我和表妹一起在星巴克整理这些文章。”当两人看完祖母的文字，已泣不成声。“或许是同样身为人母，我能想像祖母当时丧失儿子的心情。”她续说，透过文字，自己犹如认识了明若，她的五伯。

海龟为孩子哭泣把这本书——《当一只海龟哭泣的时候》拿在手上时，便对书名非常好奇。陈瑜莹解释，很早之前，阿姨就曾告诉她，祖母是一位作家，写过海龟下蛋的故事。“没想到，我在剪贴簿里发现了这篇文章。”

自小，祖母常会与他们分享海龟流泪的故事。“从祖母的角度来看，她认为，海龟妈妈是因为知道即便顺利把小海龟产下，但它的存活机会也非常渺茫，所以才会流泪。”她形容，就像一个怀胎10月的母亲，如果刚出生的孩子没办法生存下来，一定也会很难过。

潘君莪在文中描述：他们（人类）用大电筒照探，通常还用极尖锐的刺刀，等乌（海）龟正在掩埋洞口的时候刺死它。听说它尚未断气之时，眼中还淌著眼泪呢！他们抬到菜市去卖，很多人爱吃龟肉，说是很滋补的。

注：海龟会在产卵时“哭泣”，是因为体内盐分过高，因此以流泪的方式，将过度摄取的盐分排出体外，而非伤心难过的缘故。

虽然陈瑜莹不曾见过祖母的第五个孩子——明若，但看过祖母为儿子撰写的文章和照片，她说：“这一切是多么的真实，仿彿我和五伯相识。”

书中故事分享

潘君莪除了撰写自己的故事，更会把身边朋友的经历、听来的故事经过处理后化为文字，书写当代女性所面临的种种苦难和压迫。以下为其中3篇文章的内容梗概。

唐姐的一生

唐姐小时家境贫穷，母亲把她卖给他人当童养媳。直到15岁，便和比自己年长12岁的丈夫结婚。婚后却因为连续生了2女儿而被婆婆嫌弃。后来，婆婆和公公相继过世，丈夫便跟著友人到较远的地方打拼，让2个女儿和身怀六甲的唐姐到亡母的亲戚家里寄主。

某年的除夕夜，唐姐要分娩了，但迷信的亲戚因为担心在家里产子会污秽神灵而不允许，甚至把她赶到屋外，当时还下著倾盆大雨。唐姐最后顺利诞下儿子，却因为天气太冷，把婴儿给活活冻死。

寒梅

13岁的若兰因为母亲早死，老弱多病的父亲只好把她交托给朋友——赵家老爷照顾，然而赵夫人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经常会她冷言冷语。若兰在赵家整整住了4年，但她没有同龄女孩般的天真活泼，除了温习功课，她总是悄悄地躲在一旁，犹如冬季的寒梅般孤高雅洁。

某一天，赵夫人突然叫若兰进房，说是让她帮忙捶背，其实是给三儿子制造机会，让他污辱若兰。最后，若兰挺著肚子投河自尽，而三少爷却娶得美人归。

枯萎了的玫瑰

玛丽活泼聪明，也生得漂亮：瓜子嘴脸，洁白皮肤，更有“校中皇后”的称号。她在学校犹如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不少男同学皆为她倾倒，然而，她却爱上了有妇之夫，甚至为了爱情和母亲闹翻。她情愿当爱人的小老婆，更为对方生了两个小孩，但最后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他迷上了另一个样貌标致的舞女。这时，她才发现母亲说的话都是对的，但一切都太迟了，母亲已沉睡在棺木里。

愿现代女性更坚强

陈瑜莹认为，祖母笔下的虚构人物皆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在电视机仍是奢侈品的年代，家庭主妇还能从哪里获得灵感？“文章里的故事，我隐约记得曾听祖母提起…”她续说，祖父生意失败后，祖母便扛下养家、还债的责任。“祖母每天除了需要处理家务、缝纫工作，甚至还开放家中空间让邻里打麻将。”她透露，祖母常会在麻将桌上聆听到各式各样的故事。“因为前来打麻将的‘麻将友’包括官员、吧台女孩以及公关小姐等…”

她希望祖母笔下的故事能鼓舞在生活里苦苦挣扎的女性。“在男尊女卑的社会，女性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但那时候的女性都能坚强活下来，反观现代女性或年轻人，稍不如意，就要自杀。”她指出，这时代有许多给予援助的社会团体，“遇到问题，随时可以寻求帮忙”。陈瑜莹分享，自己曾是女人专栏的主编，经常会接获女人想要抱著孩子一起跳楼的故事。“我身边就曾有一个男性朋友出轨被老婆发现，他老婆便抱著孩子想要跳楼。”那时他打电话向陈瑜莹求助，希望她出面劝告，阻止悲剧发生。

潘君莪在18岁那年与陈同福结婚，并育有6名孩子。“婚后，祖父仍非常鼓励祖母继续求学，甚至还买了许多书籍让她阅读。”陈瑜莹说:“对祖母而言，祖父除了是她的丈夫，亦是她的朋友。”

为翻译看剧逾千集

为了出版该书，陈瑜莹花了将近1年半来整合和翻译。“其实祖父抽屉里的剪贴簿仅收藏了祖母的部分文章。”她坦言，发现这本剪贴簿后，便与朋友分享。当下朋友相信祖母可能写下更多文章。经过一番搜寻，他们在新加坡档案馆收集到更多祖母遗留下来的文章。“当时朋友们建议我把所有文章集结成书。”为了让更多人看得懂，她更决定将原文翻译成英文。

然而，陈瑜莹自小受英文教育，不谙中文。“我需要靠表姐紫珊和朋友帮我翻译，好让我在使用英文撰写之前，好好了解文章内容。”不过，很多字眼非三言两语能够精准翻译，况且她不想失去祖母原有的韵味。“表姐的英文不太好，而且有些中文字眼很难用粤语解释。”她笑说，为了提高自己的中文造诣，她在短时间内共看了1500集中国剧。“我现在能说带有中国腔的中文。”她坦言，若非身边的朋友、表姐表哥愿意帮忙，此书也不可能顺利出版。“非他们（朋友）鼓励，祖母的故事将永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