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说“我抱起砖头就没能抱你,放下砖头就没钱养你”,用时间换钱,就注定得牺牲生活品质。去年6月成家的31岁阿仁(化名)在华文独立中学执教,课后除了教补习,也兼差电子召车司机。虽说日日早出晚归,但他认为,人生总会苦一阵子,现在并不是以后。无奈的是,截稿前,他告知不获续聘,接下来的生活将更无保障。
访问当天,阿仁比约好的时间更早到。那是去年11月某个星期五早上,他点了杯咖啡,说当天不打算“开车”,计划在访问结束后,和太太逛街吃饭。“学校现在放假,我就全天载客,事实上学校那里,我还在等续约。”阿仁毕业自马来西亚开放大学(OUM)生产与管理系,此前曾在工艺大学(UTM)吉隆坡分校修读飞机机械工程。
任职独中前,阿仁在跨国汽车零件公司当了5年工程师,直到健康亮红灯,才选择转换跑道。“我父母都任教职,他们有提议,不如去教书,我大学时期会趁放假到小学代课,所以不怎么抗拒。”他担任独中老师超过3年,主要负责科学,“教育工作不难适应,只是我的华语程度只到小学六年级,授课时经常找不到适当的词汇。”但要说从工程师转任教职,最大的区别是薪资整整少了一半以上。
一星期工作7天
阿仁和一般80后一样,主要开销集中在房贷、车贷和保险,去年和年长8岁的太太结婚,婚礼花掉了部分积蓄,而太太婚后因工作地点离家太远,专业又相对冷门,暂时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阿仁说:“她从事美容相关行业,算是放掉高薪工作,现在暂时也当电召车司机,但我知道她其实不乐意。我自己是刚好喜欢开车,而她是想帮补家用才硬著头皮。”
为了维持生计,阿仁每天的睡眠时间缩减到4至5小时,“早上6时30分出门教书,下午3时30分下班,约4时开始电召车服务,一直到午夜12时收工。回家后还要备课,和太太聊聊天。”一般时候,他周末全天载客,一星期做足7天,生活如此周而复始,似乎违背了当初为健康和生活素质放弃工程师工作的原意。那时候或许不知道没钱日子苦,但如今为何不回到原先的领域?阿仁回答得倒是笃定:“我想继续从事教育工作,我的父母、弟妹都在教育界,我们相信教育的力量。”
讨论理想与现实的挣扎无非是老调重弹,但无可否认拉锯在许多怀抱梦想的人身上重复上演。阿仁曾开设补习中心,但支撑一年后宣告结业,他坦承:“有20名学生,我一人教,但还是无法负担租金和水电费。所以,最后还是回到在家里教,至少省下场所的费用。”阿仁夫妇目前与阿仁的父母同住,但他俩已购置自己的房子。“我申请不到‘我的雪兰莪房屋’(Rumah Selangorku)计划下的可负担房屋,但太太有购入一间要价40万令吉的单位,我现在和她一起负担房贷。”
精打细算一切从简
许多理财专家在回应贫穷课题时,会先提出称身裁衣、量力而为的建议,认为欲望是使人陷入贫穷的主因,虽说这话不无道理,但很多时候,人们还是迷惘,究竟什么可得,什么不该得?既然受了高等教育,有一份称得上专业的工作,为何还是活得捉襟见肘,供车买房显得如此力不从心?阿仁其实不太埋怨,“有时候确实觉得辛苦,也知道现在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但生活还是要过。我和太太有做财务规划,每个月的必要花费先解决掉,非必须的都减少。”值得一提的是,阿仁并不积欠信用卡债。
他指拍拖时期不太顾虑金钱,看电影、上咖啡馆等几乎不做他想,“现在很少上咖啡馆了,电影也是找便宜的场次看。家里的设备一切从简,比方说我们不需要电视,那就不必买来摆美。”阿仁不久前买了日产(Nissan)Almera,最好的配置,没给头期款,现每月摊还800令吉贷款。见他摆在桌边的iPhone,他解释:“签配套的,每月还100令吉。当时是想到既然要提供召车服务,就该确保车子和手机的表现具备稳定性。”而他手上戴著的表,是商场买的50令吉普通表。
生育不能等,产子费用却已成压力
有些东西没能拥有也无所谓;有些事情可以等有能力时再做,但现实就是,不是每件事都等得了。阿仁和太太想要有孩子,顾虑到太太的年纪,他俩计划在今年生育,但这样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感觉沉重。“我稍微做了点功课,政府医院自然产要800多令吉,私人医院则要至少2000令吉。”先不提养育孩子的开销,光是生产的费用就已让他倍感压力。另一方面,他不讳言,若是有了孩子,能自由运用的时间就更少,对用时间换取金钱的打工族来说,这无疑是两难。
阿仁打开召车服务的应用程式,显示一个星期可完成超过120次载客,收入超过1000令吉,若是转为正职,一个月的报酬并不低,但他有自己的看法,“没想过转正职,一来是想从事教育工作,其次是因为召车服务有风险,可能随时失业。”
他进一步透露:“电召车司机手停口停,只能当帮补,不能当正职。有一回我发烧,4天没开车,幸亏有一份固定的粮(教职),心里没那么紧张。再说,若被乘客投诉,会被强制暂停3天。”
兼差遇学生召车
独中老师以合约方式受聘,其实也一样缺乏保障,先不提老师本身是否不适宜任教,无论是校方在资金上面对问题,抑或制度上有所改变,只要不获续聘,在一年合约满后,仍是得面对失业的困境。阿仁的母亲其实不太理解他为人师表,为何还要放下身段当司机,也曾问过他这么做是否会影响工作,他表示:“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我当然不愿意张扬,但说实话,内心觉得这是我下班后赚取的额外收入,并不是拿病假或旷工,并非没师德或不敬业。”
召车者知道司机的身份,司机却无从得知对方是谁,他提起有好几次载送学生,“我一拨电过去,对方先大笑20秒,才说:‘你是不是老师?’”老师也得赚外快,“把书念好将来就能出人头地”这番话显然已不适用,阿仁认为:“我也没特别跟他们解释什么,就说赚点额外收入。我当过工程师,对我来说,文凭或许就真的就只是一张纸,真要我说,我会告诉他们,有机会的话,就出国发展吧。”他补充,学生的家境大多不错,又或者说家长照料得好,“他们还没赚钱就已懂得花钱了,金钱观念可能要在进入社会后才有办法真正建立起来,到时他们才知道赚钱不易。”
不至于穷,但也富不起
日子过得不宽裕,可阿仁并不认为日子过得糟糕,“我其实并没有非常穷,有人比我有钱,也有人比我穷,重要的是我活得挺自在的。我喜欢教书,我当老师;我喜欢开车和聊天,我当电召车司机。当然也会有受气的地方,像是兜很远的路去载客,对方却突然取消,心里难免会想我是一个专业人士,我用专业的态度服务你,为什么要受这种对待?客人下车时大力甩车门,其实心里会很不平衡,会觉得自己何必为了那几块钱舍弃自己的尊严,有一种无力感。但深呼吸一想,不就是为了生活嘛?生活在马来西亚,不管哪个行业,大家努力打拼,还不就是为了生活。”
虽然常常得为五斗米折腰,但他毕竟是个简单的人,他笑说:“去吃个饭、看电影,偶尔去短途旅行,就觉得生活其实没那么糟。”有说三十几岁或许是经济上最不宽裕的年纪,上有父母,下有幼儿,还有很多自己想做但未完成的事,阿仁也不禁苦笑道:“这个年纪婚礼特别多,我11月和12月就有7个婚礼得出席,夫妻一块去,礼金是双倍的,还真有点吃不消。”
人之所以会陷入贫穷,最直接的解释就是入不敷出,收入和支出不成正比,而打工族除了开源节流外,几乎无能为力。不论是上一代或是这一代一辈子汲汲营营,为的是过上稍微宽裕的生活,不同之处在于上一代普遍受教育程度不比这一代来得高,眼界不广,欲望也不大,也因此,拥有较多资源的一代人常感叹长大后的世界和想象的不一样。
世界不平等研究机构(World Inequality Lab)去年12月下旬发布最新《世界不平等报告》(World Inequality Report),成员包括知名经济学家汤姆斯皮克提(Thomas Piketty)和伊曼纽尔赛斯(Emmanuel Saez)的国际研究团队强调,贫富悬殊在加剧。事实上,这早已不是新课题,在资本主义国家,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现象只会不断持续;而像阿仁这样说不上贫穷,但也富不起来的隐性贫穷者也只能继续卡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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