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台湾野孩子肢体剧场团长,知名默剧演员姚尚德近年到各偏乡进行小丑默剧表演;他说,小丑妆像个保护罩,让从小怕人的他可以躲在浓妆后接触人,学著捕捉生活里的欢笑,也学习给予欢笑。为何要学习欢笑?原来他小时候曾遭受性侵,从此与家人疏离,内在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
“什么是喜剧,就是退一步去看痛苦。所谓喜剧,就是悲剧加上时间。”美国电影导演伍迪艾伦(Woody Allen)的这句话放在默剧演员姚尚德身上,再贴切不过了。问姚尚德还恨当年那个性侵他的老人吗?他说:“那个恨不会比我从观众当中得到的爱来得大,所以,恨已经无所谓了。”
姚尚德小时候是很美的男生,异常秀气,尽管同学常笑他“娘娘腔”,他不在意,笑起来依然纯净明朗。他抱怨自己像吹气球似地慢慢变胖,至今体重都破百了,他有种不洁的联想:“我会变胖,是不是因为那个老人在我肚子里留下罪恶之种的缘故?”
“那个老人”无名无姓,姚尚德却至今都还记得他身上霉菌般的味道,记得他那潮湿长满壁癌的屋子里,隐约传来电视新闻的播报声…那个老人,是在他12岁的暑假性侵他的人,他的童年结束于那一天。他从一个怏怏不乐的小男孩,长成一个怏怏不乐的大人,直到前往法国学默剧,他才找到一种不必说话,却又能与人建立连结的方式。
40岁的姚尚德是野孩子肢体剧场的团长,是台湾少见的专业默剧演员,近几年,他以“默剧出走”的名义走遍台湾和中国的偏乡,经常为弱势儿童提供义务演出和教学。姚尚德承认,扮演小丑是快乐的,他一举手一投足,就好像身上有股神秘的欢乐能量似的,孩子们好容易就被取悦了。不过那样的喜悦是短暂的,演出后,他回到位于新北市树林的老家,卸了妆,处在3层楼却毫无人烟的大房子里,重新感受到一种几乎要吞噬人的孤寂。
说出观众心底话
30岁从法国留学回台,他开始以肢体默剧的形式在小剧场演出。2010年,姚尚德创作《孩子》,第一次把深藏多年的性侵阴影转化成舞台剧。他出示演出录影,见他在舞台上独白:“想一想,或许你要原谅的不是那个侵犯你的人,你要原谅的是你的父母。你跟你的父母关系如何?或许你潜意识里责怪你的父母,他们没把你照顾好,那天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所以你开始对他们完全封闭。”真不可思议,说这段话时,画面里上百公斤的大男人,声音却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颤抖著,仿佛可以看见二十几年前那个被雨淋得湿透的无助小孩。
那次演出后,观众里一个刚上大学的男生过来给了姚尚德一个拥抱,并在他耳边说:“谢谢你,你也讲出我的故事。”说起往事,姚尚德深深呼吸了一下,接著说:“在那次演出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活在水里,一直憋著,喘不过气。可是突然间,你发现这么年轻的男生跟你有同样遭遇,他好像把我拉离开水面,让我呼吸到新鲜空气,看见世界还有其他人。”那是重要转折点,总是与人疏离的姚尚德决定更打开自己一些。隔年,他便开始以小丑默剧的形式到中国、台湾各地偏乡演出。
通往妈妈的相思线
母亲3年前病逝,父亲也在去年过世了,大哥和2个姐姐各有各的家,只剩他住在老家,活在遥远的记忆里。二楼有台旧式缝衣机,“我妈妈是那种传统台湾妇女,讲话很毒辣,我小时候算是活在某种程度的言语暴力里,这也造成我和妈妈的疏远。现在回想起来,小时候常看到她坐在缝衣机前缝缝补补。仔细闻,空气中还留有缝衣机机油的味道。”他用脚去踩,缝衣机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嘎嘎响起。
姚尚德抱怨母亲曾将他新买的破洞牛仔裤,用碎布密密牢牢缝补起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愿与母亲说话,但母亲走后,他却常常想起她,想起过去帮忙穿针引线的往事。他由此发想,后来在默剧表演时常会做出从对方身上拉线头的动作,借此和对方产生互动。
多年来,他一直试图梳理自己和母亲之间纠结的线,却不知道线头躲在哪里。在巴黎第三大学学戏剧时,某次做噩梦惊醒,“仔细一想,这个梦好熟悉呀。原来那是我小时候被性侵那整天的事,只是记忆很奇妙,你把创伤压到记忆最深处,多年不再想起。我怕接触人,我对亲情、爱情都充满恐惧,这件事都外显成我的性格了,我却几乎忘了。”
那时他小学刚毕业,独自从树林坐公车要去新庄上中学暑期先修班,却坐过头,到了台北,打公用电话回家,妈妈在忙早餐店的生意,不耐地说:“你去问警察啦!”却忽然下了一场大雷雨,他急忙冲到新公园的亭子躲雨,某个老人见他淋湿了在发抖,说要带他回家喝碗热汤。
喝了汤,他全身无力,昏睡。“后来是被痛醒的,那时候我对性完全懵懂无知,只知道好痛,直到痛昏过去。”再醒来已经晚上十点多,老人给了他钱坐德士,“我不敢直接回家,就坐回早上该下车的地方,学校附近的站牌。”父亲后来载他回去,他只敢讲故事的前半段,家人误以为老人收留了迷路的孩子,还说一定要谢谢人家。父母终生不知真相。
藏身脸谱或近或离
法国戏剧家马歇马叟(Marcel Marceau)闻名于世的小丑默剧必须画上小丑妆,常从庶民文化取材,偏向喜剧。姚尚德说:“以前在剧场演完我就走了,户外演出时,观众会跳进来跟你互动,我必须强迫自己跟人群接触。这张脸谱帮助到我,它像一面墙一样,某个程度上,我可以躲在这张脸谱后面,心态上与观众有个距离,实际上又可以在一起。”
表演让他和观众的距离拉近了,和家人的距离呢?姚尚德说,他刚回台湾编导的第一出戏,曾邀请全家来看戏。外省老兵退伍的爸爸看了,没说什么。“我妈的反应很好笑,她骂说,你不要给我吸毒!她把表演艺术跟演艺圈所有负面行为联想在一起。既然如此,我就不再跟他们讲了。”
和姚尚德认识十多年的好友郭怡孜说:“他跟家人真的很疏远。2011年,他拿到云门的流浪者计划去中国那次,我叫他带礼物送他母亲,他买了玉镯子,回来后却没勇气给出去。拖了3个月,直到某天,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给妈妈,就冲出门了。”
义务教学“领养”孩子
2012年9月底,姚尚德获邀在TEDx Taipei演讲。那时,母亲正因为大肠癌末期住院。演讲隔天,他去医院,想跟母亲分享这个好消息,“妈妈”二个字却迟迟叫不出口,拖了好久,他才告知母亲自己的演讲很成功,母亲看著他,笑了,以微弱声音说:“很好,很好。”怎么也没想到,这是母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三十几年来,我好像从没看过妈妈笑,那个笑容印象好深喔,那一刹那,好像她认可你了,那么多年来,自以为接近仇恨的情绪当下就没了。”不恨了,不哭了,他除了化身小丑要把欢笑传播出去,这几年,他还强烈地想要有个孩子,“给他全然的爱,不让他受伤害,这是一个很自私的想法,好像他可以替我重活一次,弥补我丧失的童年。”性侵是残忍的性启蒙,姚尚德直到上大学后,才确认自己爱的是男人,但他对感情又有严重洁癖,受不了先性后爱的邀约。
真爱难寻,同志伴侣的领养法规也迟迟未通过,他倒是在中国旅行时,在广西发现一家专门照顾瑶族贫困家庭的孤儿院,“我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我自己,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太多受伤的情结,不容易快乐。我教他们默剧,几个月后,慢慢可以看到默剧妆也给他们一个像墙那样的东西,他们在这个保护罩之下,可以跟陌生人接触,慢慢学会笑。”
3年来,他常回那家孤儿院义务教学,甚至像个父亲似的,义务负担其中几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
童年的伤害原是不可弥补,回不去的,正因如此,姚尚德化身小丑,至少在欢笑的片刻,他可以带孩子逃到一个不受他人残害而坏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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