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选举制度避免了一党独大,也形成良性的多党竞争。图为德国国会于10月24日召开大选后的首次会议。

1986年诞生的“两线制”理想,其实是建立在“头马出线”(First-Past-The-Post,FPTP)选举制度上的“体制内改革”,认为只要政党轮替一次,以后就会由两大阵营轮流执政,“西敏寺型民主”就能够在马来西亚的土地上开支散叶。

它忽略了赢者全拿的FPTP和针锋相对的西敏寺型民主并不适合多元社会的马来西亚。而国阵模式的“永久性联盟”,因为没有机制允许盟党之间的竞争,因此最终必须靠假公济私和选区划分舞弊来维持政权。不对现有体制做本质上的改革,即使希盟上台,其国阵化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单一选区两票制

族群和宗教分歧严重的马来西亚应该弃“西敏寺型民主”,而取“共识型民主”(consensus democracy)。中道、尊重对手的德国多党制可作为我国参考,而其最重要的机制和实践就是“联立式单一选区两票制”(MMP)和选后执政联盟。

支持在野党的国人,常常担心多角战让国阵渔翁得利,也有不少人烦恼不知要选党还是选人。然而,为什么选民一定只能有两个选择?为什么不能同时选甲的党和乙党的人?

德国选举制度的优点就是给选民两张选票,一张选人(选区议员),和我们的制度一模一样,另一张选党(政党名单议员),是谓“单一选区两票制”。政党票数的多寡,直接决定政党所得议席总数,扣除赢获的选区议席,余数由政党名单议席不足,是谓“联立式”。

另一方面,选区议员与政党名单议员在人数上平分秋色,在德国联邦众议院(Bundestag)的基本598议席中各占299席;每州的基本席次也是各半。

比照马来西亚制度,它的最大优点就是避免一党独大。德国有独立的“选区划分委员会”,没有舞弊的问题,可是,最大政党一样可能在选票不过半的情况下横扫所有选区。

慕尼黑啤酒节的故乡巴伐利亚州(Bavaria)在本届联邦选举中就是例子。该州主导政党基督教社会党(CSU)囊括全州46个国会选区,尽管该党总得票不过44.2%,在9成选区得票不过半,在首府慕尼黑其中四个选区更低至32.4%与36.8%之间。事实上,CSU政党本身比候选人更不受欢迎,政党票只得38.8%。

按照国人逻辑,CSU被民意唾弃却依然“狂胜”,要怪在野党不团结,不能单挑国阵。可是,因为德国选民有政党票可投,所以其他政党还有政党名单议席分派。而且,因为CSU得到的46议席远远超过其38.8%所应得的数目,所以巴州的政党名单议席还从原有的46席增加到62席。于是,在最终的108席中,CSU的46席不但不是100%,甚至不是50%,而只是42.6%,与38.8%的政党票相去不远;政党名单的62席则由其他五个党分享。

挣扎的两种考量

因为政党席次最终由政党票决定,德国政党没有必要为了赢得议席而在选前结盟,而只为执政在选后结盟。各种颜色的政党都可能抱在一起,于是有交通灯联盟(社会民主党SPD“红”+自由民主党FDP“黄”+绿党“绿”)、牙买加联盟(基督教民主党CDU“黑”+“黄”+“绿”)、肯亚联盟(“黑”+“红”+“绿”)、大联合政府(“黑”+“红”)等等组合。

更有甚者,联邦和各州可能出现不同的组合,忽友忽敌,既友又敌。用大马人道德感爆棚的视角,德国政党朝秦暮楚,同床异梦,为了权力出卖原则,玩弄选民情感,毫无道德情操可言。

赢不到最多席次的德国政党,其实对参与联合政府在两种考量之间挣扎。他们一方面期待参与联合政府,因为执政不但是落实政纲的道路,且因为纳粹在政党恶斗中崛起的惨痛历史经验,被公众视为是“有条件政党”当仁不让的“公民责任”。

另一方面也害怕因为参与联合政府而牺牲太多本身的原则,到头来被选民惩罚,有时宁可在野等待再起良机。

这出现两种结果,形成良性的多党竞争。第一,主流政党视彼此为对手,而非仇寇,因为要留下后路,以便日后能抱在一起执政;第二,政党非常重视政纲、政策、竞选宣言,绝对不视为公关说辞;在组织联合政府的冗长谈判中,不但讨论官位分配,更讨论政纲和政策的妥协,因为要能够对支持者交代。

德国政治光谱的中道,不是由单一政党/联盟独占的一个点,而是各主流政党游走的一大段。主张落在这“可接受范围”以外的极端政党,不会被主流政党考虑为联合政府伙伴,以避免在政策上被小党绑架。

2005年与2013年两次大选结果,SPD宁舍与左党、绿党组成中间偏左的“红-红-绿”政府的主导位置,而屈就大联合政府中CDU/CSU的老二,就是因为担心主张退出北约、每周工作36小时等极左立场的左党(前德共改组而成)参与政府对国家不利。

民主转型与巩固

目前,极右排外的“德国另类选择党”(AfD)被所有其他政党排斥,拒绝让它加入任何联合政府。而小党要加入“可执政俱乐部”,就需调整政策与政纲,从极端的位置上往中间移动。

比诸马来西亚政党敌我分明,诉诸情绪,在政策上却常常无明确分别,朝秦暮楚的德国政治岂非进步很多?

在变天前谈体制改革不是饿殍杞忧明天会不会消化不良,而是深切认识到,“民主转型”(如何改朝换代)和“民主巩固”(如何让民主永续)密不可分。如果变天后的马来西亚依然成王败寇,现在过半选民害怕变天,宁非合理?

黄进发

双威大学政治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