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2014年2月23日,砂拉越古晋发生恐怖车祸,丰田Hilux失控撞向防撞栏,车中4人身受轻重伤。时年19岁的林美迪伤势最重,除了右手被活生生扯断,也失去部分记忆。目前,她已适应残疾生活,一如同龄少女,不时在面子书上载自拍照,不遮掩断肢的正面态度,吸引超过4万5000人追踪。

刚在上周跨入20岁,林美迪万千宠爱集一身,家人、男友和朋友们分别给了她最棒的祝福,隐形的皇冠在她头上闪闪发光。但,仔细一看,她没有右手。无袖上衣的右侧露出短短一截残肢。她在面子书上非常活跃,容貌甜美、青春洋溢,很难不吸引注意。而那断手让人心疼,让人更想了解事由。

林美迪受伤前就爱自拍,图摄于车祸前的农历新年。今年新春,她照旧留影,但就少了一只手。
林美迪受伤前就爱自拍,图摄于车祸前的农历新年。今年新春,她照旧留影,但就少了一只手。

她曾好几次公开谈论那场车祸和自己的断手,“有一段时候不想提起,因为不喜欢人家同情或是可怜我。”但,后来意识到自己的故事或许能鼓舞有著相同经历的人,或是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一记当头棒喝,也就稍微释怀。不久前,她在面子书上写下:“一件双手只要5分钟就能做好的事,你不帮我,我即使花一整天时间才能做好,我也会自己去做。我不想装可怜说我做不到任何事,我都不可怜自己了,更不需要别人可怜我。”她说不愿提起,是因为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怎么可能?

本该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爱美爱玩,人生才刚要开始。却少了一只手。不是头发剪短了、不是身材变胖了,而是少了一只手。“其实确实有很多东西做不了,需要双手做的事,像是穿有拉链的裤子或裙子、绑头发这些很基本的已经做不到了。”

今年3月23日,林美迪量手做义肢,姿态完全不忸怩。与其执著于已经失去的东西,她更热衷探索未知的境地。惟,义肢的功能性不大,基本上只能掩饰伤残,而她似乎没有这个需要。
今年3月23日,林美迪量手做义肢,姿态完全不忸怩。与其执著于已经失去的东西,她更热衷探索未知的境地。惟,义肢的功能性不大,基本上只能掩饰伤残,而她似乎没有这个需要。

无奈放弃最爱的烘焙

说起生活中种种的做不到,林美迪纵使乐观,也肯定有气恼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外出回家后躺著就睡著了,妈妈出门去载两个妹妹放学,家里剩我一人。我睡醒,觉得尿急,但裤子说什么都脱不下来,差不多想拿剪刀把它剪开了。”奋战了大约半小时,裤子终于好好地被脱下,没有损坏,但她的无助与无奈已经倾泻一地。“当下的心情真的很生气。气自己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要费那么大的力气。”

车祸发生前,来自诗巫的林美迪在古晋学烘焙,还有一两个月就毕业,她说:“我也有想过,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我现在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应该会像其他同学一样吧,顺利毕业,开始售卖蛋糕。我看到他们的收入挺不错的,生活也很充实。”虽是轻描淡写,却吐露了最深的遗憾。“烘焙是我从小的兴趣,很遗憾现在没法继续,因为需要用双手执行的工序实在太多。”

林美迪成了4个女儿中,最让母亲心疼的一个。“做你的右手”是母亲给她最美的承诺。
林美迪成了4个女儿中,最让母亲心疼的一个。“做你的右手”是母亲给她最美的承诺。

与家人关系更胜从前

经营网络购物平台之外,林美迪也到母亲开设的幼儿园帮忙。事故发生后,她与家人的感情变得更紧密,尤其与母亲的关系更胜从前。“坦白说,我真的没在‘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上纠结过。我没有接受辅导,也没有用很长的时间来平复,发现自己手断了的当下,没有大哭大闹,甚至没有特别伤心。”

车祸前一天的记忆在天旋地转间遗失了。在陌生的医院病房醒过来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改变一生的事故。“护士每天帮我换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只碰我胳膊旁的部分,因为其实我还隐隐感觉得到手的存在,我不知道原来只剩一小截。”因为害怕血淋淋的场面,一直不去看伤口,几天之后,她才决定鼓起勇气看一眼,“噢,原来手没有了。”家人都没有事先告知,而她当下的反应却很淡然。

与男友交往近6年,共处一场车祸,大难不死,两人感情更坚定。
与男友交往近6年,共处一场车祸,大难不死,两人感情更坚定。

情绪的后座力是很可怕的,但林美迪既不是压抑,也不是逃避,“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妈妈全程在旁陪著我,她帮我把所有的事都做好了,所以一开始真的没感觉到没了手有什么麻烦。”现在的她,除了原本就需要双手才能做到的事,左手基本上已经能代替失去的右手,这或许就是人的本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家人的无私付出。林美迪说:“从在医院到出院直到复原,这些日子最感谢的是妈妈。她帮我做过太多太多的事了。尤其记得她说:‘你做不来不要紧,妈咪做你的右手’,这句话让我最感动。”

家人之所以是家人,是因为有分担的义务。作家藤井树曾在小说里提到“右手提不起的东西,左手会帮忙提”,林美迪虽然失去右手,却多出了很多双愿意为她效劳的手。她笑说:“其实我也得到了很多。我和家人的感情变得更好,虽然之前也不差,但这个年纪,终究和朋友比较亲近。”事情发生后,她看见了家人的付出,而自己在心态上,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一家7口,父母兄姐和两个妹妹都对她疼爱有加。

电脑打字、开车,林美迪都应付自如。自力更生还说不上,但至少没有自暴自弃。
电脑打字、开车,林美迪都应付自如。自力更生还说不上,但至少没有自暴自弃。

难过只在不能自理时

因为失去记忆,车祸并没有留下公路使用的阴影,无论是乘车或是开车都没有问题。今年9月的最后一天,林美迪顺利考获残疾人士驾照。对车祸没有记忆,虽然免去了午夜梦魇来袭的苦恼,却难免觉得莫名其妙,反正不知道怎样,车祸就发生了,手就这样没了。车祸发生时,她和现任男友同车外出,车上还有两名对方的朋友。“男友说当时我和他坐在后座,他的两个朋友在前座。”

据事发后的新闻报道,司机发现驾驶的四轮驱动车失控,虽然车内曾有人大喊“不要踩煞车”,但车子已失速往防撞栏撞去。车内除了林美迪,其他3人仅蒙受轻伤,事发后仍能在现场向警员描述事发经过。

事故发生迄今1年8个月,林美迪再也没有见过司机,司机也不曾主动就此事约见。要说是不是该由谁为这件事道歉,似乎也没有。不过是一场意外,搅乱了4个年轻人原本快乐不知愁滋味的青春。“男友比之前更疼我,我也不担心他会嫌弃。出院后,他说‘这没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我都帮你做’。”原以为现在的年轻人经不起考验,他俩却偏是示范了什么叫内心强大。

电脑打字、开车,林美迪都应付自如。自力更生还说不上,但至少没有自暴自弃。
电脑打字、开车,林美迪都应付自如。自力更生还说不上,但至少没有自暴自弃。

“也许是我比较乐观,我是真的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觉得手断了就很丑。出去逛街,人家会把目光投向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对我来说,没什么好难过。”相比之下,生活中的无能为力才最消耗意志。“有时候一只手做不了事,难免会难过,有时会自己躲起来哭一下,但就不会一直陷在里面,一直觉得心情很糟。”

花样年华,人生可不能这样就停顿。“现在还在考虑要继续念书,还是找一门手艺。我比较喜欢手艺,可是感兴趣的烘焙和化妆都不能继续了。我的学历只到中五,如果放弃手艺,可能明年开始念书吧,还不一定。”反正,路要一直走下去。

后记:真情藏在平凡日子里

前阵子有人在网上质疑,究竟林美迪断的是右手还是左手,没搞清楚自拍时会左右倒转就出言不逊指责造假。温馨提醒:借网络博取同情的人虽不少,但也勿随意指责,毕竟我们不知道别人经历了什么,背后有著怎样的故事。

在面子书上追踪林美迪有一段时候了,她青春可人,却少了一只手。一直没打定要访问她的主意,一来她人在东马,担心用语音无法深入地“感受”,二来担心悲情故事不是我的拿手好戏。采访内容一如我所设想,“也许我乐观”、“其实没什么”,心想完蛋了,没有高潮迭起,没有撕心裂肺,不够矫情,怎么交差?但文字组织好后,却有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最深的情绪隐藏在最平凡的句子里,最深的情感藏身在最平凡的日子里。家人也好,男友也好,又或是一手无法完成事情时的沮丧,刻画的都是日常生活中最真实的点滴。虽然只有20岁,但林美迪甜美的声线里有一种笃定,和一般年轻人的彷徨无措不一样,是一种经历了某些事情后,才找到的安稳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