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志：疫情、国际分工与外劳

19世纪和20世纪初，西欧迅速发展资本主义并进行殖民扩张的同时，其国内也出现了与资本主义抗衡的社会主义运动和人道主义浪潮。在100多年的左右派斗争中，除了1871年昙花一现的巴黎公社共产政权之外，西欧没有诞生过共产党执政的政府。

西欧履行社会主义的政党，也都逐步发展成通过议会斗争、以民主方式建立争取工人福利、为社会底层服务的福利制。这类政党有英国的工党、法国的社会党、德国的社会民主党等，他们均在政党轮替掌握政权时，立法使福利制成为法律条文，惠及所有工人阶层，包括合法身份的外国劳工。左派政党即使随后大选失败，由于两党制双方势均力敌，右派政党也不能轻易更改已通过的劳工福利制。

在西欧的海外殖民地，工人阶层却是另一个悲情世界。那里的工人既没福利，而是沦为宗主国工业和商业扩张的海外卒子，作为替宗主国等提供工业原料的支持力量。二战后西方殖民地先后独立，在缺乏工业基础、资金和人才的架构下，新独立国只能开发低增值的劳力密集工业，在国际劳力分工中扮演小角色，赚取菲薄利润，工人福利基本谈不上。国家立法也无从多考虑劳工福利，因为劳工待遇与其他条件一旦涨幅过大，本土工业的国际竞争力便会被削弱，企业生存能力将受威胁。

在大马，1980年代经济情况开始起了很大变化。先进国对大马工业的大量转移、国内石油和天然气的开发，以及成功在国际市场闯出一片天地的本地企业，创造了大量工作机会，包括随之而兴起的服务性消费行业和建筑业等。业主在低薪劳工短缺，以及现有劳工法允许的条件下，通过中介公司从周边较为贫穷国家引进大批合约劳工，为制造业、建筑业、中低端服务业（包括家庭女佣）和种植业等提供相对低廉劳动力。

据大马移民局2019年的统计，持工作证的低技术外劳约200万人，占全国1500万劳动人口的13.3%，主要来自印尼（35.7%）、孟加拉（27.2%）尼泊尔（12.3%）和印度（6.0）等地。然而，大马还估计另有450万非法外劳，散布各地。

2020年初，大马开始受新冠状病毒侵袭，疫情随著蔓延扩大。据2020年11月作的某个调查显示，受感染的各族比例参差不齐，其中马来族约占58%、华族7%、印度族2%，东马各族裔9%，而其他外籍人士占24%。这些外籍人士指的基本是合法身份的外劳，他们占比例超高，主要基于他们的居住与工作条件。至于非法外劳的患病情况，他们因害怕暴露身份遭拘捕而一般不敢公开到医院寻求医治，患病的严重程度也就不得而知。

90%没标准宿舍准证

外劳最容易染上新冠病毒的是雇用外劳最多而又提供住宿的制造业和建筑业。据人力部透露，超过90%的雇主从不向政府申请标准宿舍准证。据了解，大马《1990年工人宿舍和设施最低标准法令》对宿舍规格所制定的标准并不高，但资方在部署外劳入住和卫生保养却难保达标。政府官员虽偶尔会作例行检查，但即使发现违规，政府官员和业主通常都会以双方可以接受的方式解决问题。

其实去年五月间，马来西亚医药协会就已发现外劳宿舍的疫情近乎严重。鉴于卫生部检测病毒人手短缺、后勤程序迟缓，并未有效和资方共同紧密协商，以加紧防范措施。等到数月后西方媒体透过秘密访查，将实情在国际曝光之后，政府才加紧向雇用大批外劳的厂方施压。

在此我们不得不探讨一下大马的顶级手套工地发生的疫情恶化事件。据秘密访查的一名外劳透露，顶级手套提供的工人宿舍过于拥挤，房间一般住上8到12个人，卫生条件不符合标准，无法保持社交距离。居住密度高，外劳染病几率也就高。

据报道，在某个住了6600人的宿舍里，外劳受体检时被发现染上新冠病毒的高达5000人。估计其他居住条件更糟的外劳宿舍情况不会更好！令人惊奇的是，顶级手套一名高级管理人员2020年12月10日受CNBC国际采访时说，厂方外劳的特高患病率令他感到惊讶。

由此可见，一些我们平时看来似乎完全正常的外劳宿舍的生活起居，在瘟疫病毒蹂躏人间时，会变得不正常，后果会教人感到惊讶！在各方压力下，顶级手套部分厂房接到了停产令。过去两个月来，资方已花费2000万令吉改善宿舍条件，接下来也将严格遵守工地的标准作业程序。

大马作为一个中等发展中国家，需要外劳，但过度依赖外劳却会使外劳变成一把双刃剑。一方面，我们为了保护本土工业，必须靠低成本来加强其竞争力并促进它们的成长，因此不宜立法给予工人包括外劳很高的福利和待遇。然而另一方面，我们的企业却因此会长期依赖低工资外劳生存，而不向更高生产力机制前进。给予外劳的低福利和待遇，也会阻碍本地劳动力加入的积极性，对提升本土人才的培养和吸引力有阻吓作用。

提升本土劳工收入

将外劳与本地工人分成两类劳动力，并将外劳困绑在劳力密集和低附加值行业中。中长期来说，这将让我们社会陷入中等收入陷阱，妨碍或拖延大马迈向高收入发达国家、以及科技化的进展水平。按目前情况，政府应首先鉴定能高度自动化的工业领域，逐步收紧控制外劳人数，并加紧培训能掌控这些自动化的本地人才，以高工资吸引他们加入。其他劳力密集服务业领域，也需按部就班规划，实现提升本土劳工的就业率和收入。

此外，现有的外劳宿舍实施，政府须依法严格监管居住环境和条件，给予外劳一个劳动者应有的人性尊严。这也为将来本土化劳动者入住创造宜居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