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志：中美对弈中的文明冲突

11月3日的美国总统选举，民主党的拜登击败特朗普，坊间不少人认为拜登与特朗普性格与作风迥异，乐观推论拜登的对华政策将会趋向缓和友好。然而，从中国领导人在大选后观察了多天才向拜登祝贺胜选，显示中美关系仍然充满迟疑，而不是白宫换上新主人就有把握改善关系。

基于中美两国体制和文化根源差距巨大，而自中国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后奋起直追，20多年来经济和军事技术的高速发展，已严重威胁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影响了中美在某些领域需要的合作，拜登也不否认和中国有必要开展有限的合作。

因此，鉴于美国的两党制以及国会议员大体各占一半的局面，无论共和党还是民主党人当总统，其对华态度，特别是针对中国“战狼式”的外交反应，拜登看来会继续对中国摆出强硬态势，其遏华和制华的战略和方向基本不会有大调整。拜登跟特朗普不同之处可能是措辞较为婉转和文雅，较理性地在进行多领域合作，尤其是针对全球变暖的共同问题上。

中美博弈，一方面是霸权之争，但如欲观全豹，不如说更是文明冲突，而其内容却涵盖诸多因素，例如历史因素、政体因素和经济因素等。限于篇幅，本文就这三个主要因素作一点扼要的分析。

历史因素：闭关锁国、以农立国的大清帝国由盛转衰，但并没改变其继承中原汉文化的华夷尊卑观念，对19世纪西方兴起靠贸易殖民建立经济体系的帝国主义缺乏基本的认识。对欧洲各国使节来朝觐见，清廷仍然坚持跪拜天子之礼，毫无平等对待的理念。

随后因商业利益而爆发的中英鸦片战争于1842年结束，中英签署的《南京条约》是中国近代史上签订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割让香港、开放五口通商并还赔款2100万银元。南京条约签订后，中国由封建社会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也逐步丧失了部分主权，例如在中国租界内的领事裁判权。

西方列强包括西化的日本的侵华历史，给长期积弱但又曾经自视高于一切其他文明的中华汉文化文明一个沉重的打击，同时也激起了它超乎寻常的反应。打击指的是儒家文化下极为重视荣辱的中华文明得忍受屈辱和丧失民族自尊的痛楚，这痛楚激发了近代中国政治领袖得承担起为民族雪耻的使命。即使处于非常恶劣的形势下，领袖们都得忍辱负重，为雪耻而砥砺前行。但如领袖掀起爱国主义情绪是为了凝聚群众的向心力来达到雪耻的目的、其内涵甚至包括巩固政权的合法性成份，而民间的反应却可能带来依附政权的粗俗情绪。

美国既为西方列强之首，中国爱国主义的宣泄对像自然针对美国。近代中国因积弱遭受西方白人列强的耻辱，不但指利益与文明冲突，还包含西方白人至上主义者口中人种肤色的优劣评述。关于这一点，2019年5月15日习近平在北京的亚洲文明对话大会指出，人类只有肤色语言之别，但绝无高低优劣之分。认为自己的人种和文明高人一等，执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认识上是愚蠢的。

新自由主义与北京共识

政体因素：中美文明的冲突还包含以美国为首、以民选多党制为号召的西方民主制度向中国一党专政制的进攻。198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发逐步走向市场经济后，美国非常期待中国跟东欧及前苏联一样，发生和平演变，走进多党制并导致共产党下台。在这方面，美国1989年推出的华盛顿共识（Washington Consensus）深具策略代表性。它虽是整套针对拉美国家和东欧转轨国家的新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理论，但也适合应用于中国。

华盛顿共识是1989年由美国代表国会、国际金融界的经济学家为治理市场经济脆弱及国家长期出现财政困难而提出的方案。说华盛顿共识属新自由主义，就是它侧重市场自由竞争、降低或取消关税壁垒。它的各种条例和准则也都是为美国政府及其控制的国际经济组织所制定并实施的。

中国的反应是，美国药方并不能医治百病，并认为每个国家都应有适合自己国情发展的道路。改革开放后，中国的市场经济路线的特质，是一种异于西方资本主义的中国式资本主义，而中国称之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国非常乐意参与经济全球化，但务必保持独立自主，不受美国支配。按中国立场，接受华盛顿共识，不但代表承认美国的霸权，还意味著接受西方的民主制度，这将置自身政权于不利的境地。这样的立场在美国看来，就是与美国抗衡。

中国坚持走自己政治路线的立场，藉市场机制运作并取得高速度经济增长，形成独特的发展模式。美国著名中国问题专家雷默（Joshua Cooper Ramo）就此现象，于2004年提出“北京共识”（Beijing Consensus）的概念，意指中国通过艰苦奋斗、主动创新和实践，成功摸索出一个适合本国国情的发展模式。

这模式的特色是通过设立经济特区尝试新模式，坚决捍卫国家主权和利益、关注社会变化、改善人民生活和环境质量，以及保持全球各个力量平衡等政策。换句话说，这个模式不靠多党民选制而却能寻求和发展出一条高质量增长的发展道路。

纵观过去30年来，采取华盛顿共识的一些拉美和东南亚国家，因为管理不善及贪腐，并没有通过私有化、自由化和透明化提升了经济发展，而无视西方压力的中国，却走出了自己的发展道路。与此同时，华盛顿共识崇尚的西方社会的民主、人权价值理念，在针对移民问题、种族歧视问题、社会保障和公平分配等事务都出现纰漏与弱点。

眼看西方民主社会依赖的市场力量，也不尽能实现资源的最优配置，诸多弊病暴露在众人视野之中。这给了中国政府信心，以北京共识形式，继续走独立自主路线并挑战华盛顿共识，成了中美文明冲突的重要部分。

中美价值观冲突

经济因素：中国国力和经济的崛起，象征著现代非白人文明向世界掀起的一场大波澜。环顾较为落后的非洲、拉丁美洲和广袤的亚洲地区，中国的发展模式给这些国家起到学习的连锁反应，多少愿意将自己国家的经济利益与中国利益联系到一块。这是一种新的尝试，落后国家以往跟著美国跑，获得的果实不多，现在中国模式提出国家之间无论大小应该平等，这对小国来说挺有吸引力。

中美贸易战表面看来是贸易的不平衡问题，更深一层看却是价值观的冲突。上边曾谈到持北京共识价值观的中国人，在中美贸易中大量出超赚了美国的钱，但挣的却是“辛苦钱”。美国高科技企业利用中国的相对低工资和高效率，将产品运返美国销售，美国所有涉及的企业得到的总利润比例占了绝大部分。勤俭的中国人即使有钱了，也不会感谢消费成性的美国，反而会敌视美国！

美元霸权更是弱势国家在国际贸易中吃大亏的因素。自1971年美元与金本位脱钩以来，美国靠美元是强制性的世界流通与储备货币，建立起遥控世界财富包括石油美元体系的一种霸权。据统计，目前流通美国境外的美元占了2/3，而美国本土仅流通1/3，充分表现出美元与全球经济的紧密关系。对严重依赖石油、天然气进口的中国来说，美元霸权是另一项中国难于忍受的经济文明冲突。至于其他目前美国领先全球的高科技研发技术，美国防范中国的偷窃心思和手段，更是令人感到恶心，难免被视为伤人自尊和一种文明的歧视！